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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新田。
自从得知卫洛绝无幸理后,泾陵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他也不归府,只是一日一日地守在军营,为攻楚做着准备。当然,他的私军名扬天下,一切井井有条,他只需要一声令下,自有专人把一切准备妥当。
可是,他依然很忙碌,他事事躬身,每每忙到子夜时分,第二天天刚刚亮,便又出现在军营中。
他身边的近臣们知道,每一天晚上,他的书房都是灯火通明,实在累得无以复加了,他才会倚在塌上,草草地闭上双眼打一下眈。
可是,纵使睡得最浅,他也动则梦魇,睡着睡着,却是泪流满面。每每被宫婢摇醒,便怔怔不语,久久都一动不动。
“君侯,据稳公言,此次之事,乃夫人夜探越宫,身份暴露后,越人通知楚人所至。”
一个贤士站在他的塌前,小心地禀报过后,抬眸向泾陵打量着。
他刚刚抬眸,便见泾陵抬起头来,朝他冷冷一瞟。
这一瞟,威严十足,煞气依然。
贤士脸一白,迅速地低下头去。
“退下吧。”
“诺。”
贤士向他叉了叉手,向后退去。一直退到门口,那贤士还在暗暗嘀咕着:君侯竟是如此沉稳,浑不似众人所言,凡与夫人有关之事,便大失常态啊。
一直到那贤士关上了房门,泾陵才闭着双眼,向塌后倚了倚。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半晌半晌,薄唇动了动,却是喃喃低语道:“楚,越?”
说到这里,他伸手撑着额头,低叹道:“小儿,小儿。。。。。。你怎能弃我?”声音隐带哽咽,含着孤冷的悲鸣,在殿中幽幽响起。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快一些。
这一日,泾陵就着冷水,洗去一夜无眠后眼中的红丝,大步向军营走去。
军营中,士卒整整齐齐地排成队列,战车,长戈,军马,在阳光下一动不动,散发着独属于黑甲军的致命寒气。
泾陵站在高台上,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药公走到他的身后,朝着泾陵叉了叉手,恭敬地唤道:“君上。”
泾陵没有回头。
他也没有开口询问药公为何来此。事实上,自从泾陵继位为晋君那次,药公回到新田后,他便因为担忧泾陵,一直拒绝回到封地。
此刻他前来,如前几日一样,是来劝说泾陵的。泾陵对他的说辞一清二楚,都懒得理了。
药公走到泾陵身后一步处,他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军士,向泾陵拱手道:“君上,这十万甲士,如今已是无敌雄兵。他们荣誉系于君上,性命亦系于君上!君上,为了这些堂堂丈夫,你也应该保重身体啊!”
药公说到这里,以袖掩脸,声音中带着一些嘶哑和哽咽,“君上于晋,实有日月之重,泰山之威,如今群臣惶惶,君上何其忍心?”
“闭嘴!”
泾陵头也不回,声音沉沉地喝道:“废话何益!”
“君上!老臣有言不吐,如刺哽喉!”
泾陵闻言,薄唇一扯,淡淡地说道:“家国老父,泾陵铭记!然,情不由已,心不由已!公勿多言,一切泾陵自知。”
药公哑了。
他的君上,一直这么坦白。他知道,所有的臣子都知道,君上一直在努力,一直想忘了夫人。可是他‘情不由已,心不由已’啊。
事实上,泾陵这句话,已不是第一次明说了。可是对于药公来说,他总觉得,自己再努力一把,再劝一劝君上,也许君上便忘了那个妇人,便能回复到当初。
在药公的哑口无言中,泾陵皱着眉头,声音沉冷地喝道:“诸般事,孤会自裁,休得再提!”
重重地丢下这一句警告后,泾陵大步一提,向下走去。
一个将军向泾陵大步走来。
他朝着泾陵叉了叉手,朗声道:“禀君上,军马已齐,粮草已备。占卜之后,三军便可誓师矣!”
“善!”
泾陵冷冷一笑,声音一提,沉喝道:“这一次,必令楚人痛悔难当!”
那将军哈哈一笑,向泾陵叉手道:“君上所言极是。”
笑着笑着,那将军向泾陵的脸瞟了一眼,忍不住劝道:“君上,昨晚可是一宿末眠?”
“此事与君无干!君只需对我三军尽责!”
“诺!”
那将军低下头,应了一声后,向侧退出一步,朝着站在石台上的药公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来得极猛,极嚣张,简直是气势汹汹,不管不顾地撞入军营中!
就在那骑士撞入军营时,一个暴喝声炸雷般地响起,“大胆!军营重地,擅入者斩!”
‘斩’字一落,嗖嗖嗖嗖,几柄长戈闪电般地伸出,寒光森森的,齐刷刷地刺向前方,相互交叉,牢牢地挡住了那骑士的去路!
那骑士正在狂奔之际,被这么一阻,胯下的马不由一阵长嘶,人立而起。
混乱之际,几个军士大步走出,拉地拉马缰,扯地扯着那骑士的衣袍。三不两下,他们便把那身材高大的骑士从马背上揪了下来。
然后,两个军士一左一右,挟着那骑士向右侧的行刑台上走去!
这一切变化,不过是转眼之间。那骑士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半个字,便被军士们拦截而下,并拖下马背准备行斩刑!
这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落,训练有素,杀机森森,直让药公看了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转过头,看向面无表情,视若无睹的泾陵。
两个军士拖着那骑士走出了三步后,那骑士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奋力一挣,急急向泾陵所在的方向看去,扯着嗓子大叫道:“君上,君上!下臣有大事相禀!”
站在泾陵旁边的军官大喝一声,“放了他,容他上前!”
“诺!”
两个军士的手一松,那骑士便急急一个旋转,踉跄地向泾陵跑来。
他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脚步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在地。
可是,在如此情形之下,这个骑士,他的脸上挂着一抹狂喜的,灿烂的笑容。
他这笑容,令得太不合时宜,顿时,包括泾陵在内,都皱着眉头看着这骑士,目光不掩好奇。
骑士跌跌撞撞地冲到泾陵面前,在离他还有七八步时,他摔倒在地。那骑士一边爬起,一边昂起头向着泾陵欢喜地叫道:“君上,君上,是夫人,是夫人啊。。。。。。。”
他太欢喜了,只说出了这几个字,便扯着嗓子直喘息。
一脸冷漠,面如冰霜的泾陵,迅速地低下头去,定定地盯着那人。
他脚步一提,一个箭步便冲到那人面前。他伸出手去,揪着那骑士的衣襟把他提起。
泾陵盯着他,颤声问道:“夫人何也?”
骑士涨得一张脸通红,他喘息着,傻笑了起来,“君上,夫人无恙!夫人现身中山!”
泾陵僵住了!
他紧紧地揪着那骑士的衣襟,直揪得人家呼吸困难时,僵住了。
他双眼发直地盯着来人,薄唇颤抖了几下,右颊的肌肉抖了抖,从喉间发出一个似哭又似是笑的声音,“休,休要戏孤。。。。。。”
泾陵本是武勇之人,揪着那骑士的衣襟的手,在不自觉中,竟是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直到青筋暴露,紧握成拳的手开始颤抖。
那骑士张着嘴,一张脸被勒得紫涨紫涨的,他双手挥动着,舌头都要吐出来了。
那将军见状,急急上前,他一手握紧泾陵的右手,大声唤道:“君上,休要杀他!”
泾陵惊醒过来,他五指一松!
那骑士得到了自由,不由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泾陵盯着他,子夜般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他。见那骑士兀自喘息,他板着脸,僵硬地转过头,向着身后的药公低低的,几不可闻地轻问道:“恍惚得闻,小儿尚在?”
药公朝着泾陵叉了叉手,朗声道:“是有此言!”
药公的声音堪堪一落,泾陵的俊脸迅速地涨得通红,他的双眸,也在一瞬间,变得灿亮如星。
他转过头,紧紧地盯着那骑士,薄唇颤了颤,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时,那骑士也顺过气来了。
他向后退出两步,向着泾陵恭敬的,正式地一礼,认真的,欢喜地朗声说道:“臣顾禀报君上,夫人于甲丙之日,现身中山。已被中山侯安置驿馆当中!”
泾陵向后退出一步。
他的喉结动了动。
他闭上了双眼。
那骑士见状,以为他不信,声音一提,再次朗声说道:“臣友人源亲见夫人出现在中山宫城。一得确认,便驱马前来,共用时十日,累死骏马六匹!”说到这里,他向着泾陵伏跪在地,欢喜道:“夫人无恙!君上无恙!我晋国无恙!臣自知,擅闯军营,难免一死。然,臣,愿受死!”
他说到这里,缓缓站起,退后,转头向着那军官道:“请行刑!”
那军官沉默地看着那骑士,向他深深一揖,行了一个大礼后,右手向后一挥。
两个武士应声站出,他们也向着这个骑士深深一揖,然后直身,一左一右夹着那骑士,向着行刑台走去。
这时,泾陵开口了。
他的薄唇微颤,双眸明亮异常,他雄浑有力地喝道:“擅闯军营,罪当处死!然,顾是为孤而来,孤愿代之!”
泾陵这话一落,那军官向泾陵行了一礼,朗声道:“既如此,请斩君上军马以代之!行刑!”
“诺!”
转眼间,那匹随着泾陵南征北战的坐骑,便被牵上了行刑台。听着爱马的惨嘶,泾陵强忍回头的欲望。他知道,他只要一回头,微露不舍,忠义的顾,便会宁愿自己赴死,也不愿意让君上不舍。
当然,这种忠义中,也含着一种孤傲。
不过,这些念头,对于泾陵来说,只是一抹一晃而过的微尘。他的心,正处于狂喜当中,这种狂喜是如此强烈,直令得他心跳如鼓,令得他咽干发紧,痴痴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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