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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泾陵向来是个行事果断的人,他转过头后,便朝身后一人瞟了一眼。
那贤士对上他的眼神后,连忙站了起来。
他双手捧着两卷厚厚的竹简,躬着身,走出过道,恭敬而凝重缓慢地向齐人这边走来。
瞬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连坐在齐侯胥身后的那老臣,此时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那贤士走得很慢,动作舒缓中带着恭敬。
他一步一步地来到齐人这一席,来到管公等人面前,然后。他头一低,躬身一礼,手中的竹简向前捧出,朗声说道:“晋公子泾陵,特向齐义信君致意。窈窕淑女,君子求之。义信君之姬洛,华贵美艳,聪慧机敏,既忠且贤,泾陵爱之悦之,愿取为妻。为得此妇,泾陵割罗,莫二城,及罗云山脉予君。请收之。”
这个贤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朗朗,在殿中传响。
这时刻,所有人都昂头看着这一幕。
这时刻,连吞咽声,咳嗽声也是如此响亮。
安静无声中,每一个丈夫,都羡慕地看着义信君这一席。纵使他不在。
安静中,管公欢喜地站了起来。
他冲着那贤士深深一揖。
一礼过后,他双手接过那贤士递来的地图名册,低着头,欢喜的大声地说道:“老臣管升替主上谢过公子泾陵美意。愿永结盟好。”
他说到这里后,转头把那些竹简放在几上,然后,目视卫洛。
一直低眉敛目的卫洛,这时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她一睁开眼人,便对上了管公等人的目视。
于是,她只能站起来。
在众人灼灼地,一瞬不瞬地注视中,卫洛低着头,曼步来到过道上,冲着公子泾陵盈盈一福。
她便这般一福,这般蹲在他的面前,小嘴不停地颤抖着,那遮着墨玉眼的长睫毛,也不停的扇动着。
她身后的管公,以及义信君府的诸贤士,正频频向她使着眼色,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清咳,他们在要她开口。
卫洛低着头,一个劲的颤抖着,直过了半晌半晌,她才轻轻的,哑声地说道:“请君怜惜。”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她不知道,她除了说这四个字,还能说什么?
原来,她应该向公子泾陵表达她的欢喜之情,她应该告诉他,她能成为他堂堂晋太子的妻子,能被他以两城换得,是多么的荣幸,多么的得意。她到了他的府中后,她将会努力的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管理后苑,壮大产业,为他和她的子孙们经营出更多的产业。
可是,她却说不出来。
这既然是一场交易,为什么还要让她这个没有半点说话权的妇人表达欢喜?
她不过是辗转两人之中的货物,又哪来的欢喜?
如果面对的是别人,她也许还能装出欢喜来。
可是,这么近地蹲在他的身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接受着他灼热的注视,一不小心便瞟到他满脸的欢喜。
这时的卫洛,已在不知不觉中,恨意渐生,郁怒渐生。同时,这恨意中,这郁怒中,还有着绵绵的,挥之不去,甩之不掉的苦涩。
这苦涩是从心尖渗出来的,它一直藏在她的心窝最深处,藏得很深,可是此时此刻,它却渗出了她的眼眶,令得她眼睛发涩,令得她气苦难平。
因此,卫洛的嘴唇在颤抖了好一阵后,只低低的,根本没有几个人听得清地说出这四个字来。
众人都在沉默。
沉默中,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公子泾陵。卫洛这般低着头,乌发的秀发披泄而下,白里透红的小脸被青丝挡着,表情不可见。众人能看到的,只是她这样盈盈一福时的楚楚雅致,以及红袍下轻微的颤抖着的身躯。
也不知此妇,是紧张至此?还是欢喜太甚?
公子泾陵紧紧地盯着卫洛,紧紧地盯着。
这时刻,一直浮在他脸上,跳跃在他双眸中的喜悦,迅速地消去。
这时刻,他的眉心,跳了两跳。
而义信君府中的众贤士,此时表情很是复杂。历史有记载以来,妇人转手都没有出过差错的。所以,他们也无法判断,这个有着个人武勇,有着不凡才智的妇人,如果中途叛逃,他们这赠送方该怎么办?那两城还能不能拿得稳?
公子泾陵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
转眼,他哈哈一笑。
殿内如此安静,他这么一笑,便显得特别响亮了。
笑声中,他凑近卫洛,在她的云鬓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笑道:“战场上何等言辞侃侃?小儿,怎地见到故主,却羞涩至此?”
大笑声中,他右手嗖地一伸,瞬时,五指如铁一样,重重地锢制住了卫洛的手臂。
然后,他右手一扯一带,瞬时,一股大力向卫洛袭来,令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仆,跌坐在他的膝头。
公子泾陵把她的身子重重地搂在怀中后,伸左手搂着她的小腰。从几上持起酒樽,缓缓送到了她的唇边。
他子夜般的双眸沉沉地盯着卫洛,盯着她苍白着脸,小嘴苦苦抿着的模样。
他眉心急促地跳动几下,把酒樽朝她的唇边一凑,低低地说道:“饮!”
这个字中,带着沉怒。
卫洛没有抬眸,她的小嘴颤抖了几下后,慢慢张开,含了一口酒水咽下。
她这个动作一做,公子泾陵便是朗声一笑,“善。”
同时,大殿中的众人也转过头去,私语声,议论声,嘻笑声四起。
笑声中,卫洛僵硬地坐在公子泾陵的怀中。
她的身子,与他的,只隔了数层裳服。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
他的呼吸之气,清楚地扑在她的脸上,扇得她的颈侧汗毛嗖嗖冒寒。
他的手臂如此强劲有力,如此紧紧地锢制着她的腰身。
属于他的一切,正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从她的毛孔中渗入。
不知不觉中,卫洛的脸色已是更加苍白。
这时刻,四周的议论声更响了,“义信君对这妇人,当真情深,此刻病倒,定是不舍啊。”
“不过一妇人而已,不出三五年,义信君便会弃了厌了。公子泾陵所赠的,才是百世基业。”
“义信君,虽得一时义信之誉,终弄臣小人也。得此妇时,他曾言,以两城换此妇,是还她相救之恩,照顾之德。既是恩人,怎可换之?”
“此言差矣!此妇虽是恩人,更是妇人,更是义信君之姬!我等终不是游侠匹夫,宗祀子孙不得不顾,有两城相换,别说是这施了区区恩德之妇,便是老母,也可换之!”
“咄,诚无羞耻也!”
“此刻观之,公子泾陵与妇人,浑然一对璧人也。”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低语声,卫洛都没有听到,她只是低着头,把原本潜藏得好好的,可被男人这么一搂一碰后,突然蜂拥而上的郁怒和苦楚给重重压下去,压下去。
公子泾陵感觉到了她的僵硬。
他薄唇抿成一线,沉沉地盯着她。他的手臂又加了三分力,逼着妇人不得不偎在自己胸前。
他低着头,右手持樽,小口小口地饮着酒水,随着卫洛的小脸越来越苍白,他的眉心更跳越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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