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万秦军和六十万楚军张扬铺开,正在平原上凶狠撕咬。
无数攻城器械徐徐推进。
大大小小攻城无数次,可数月下来,耗资无数,数目光想想就令人咋舌,始终没有等待最后一篑。
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在眼巴巴观望。
咸阳酒肆烈火亨油,张大嘴扇着折扇是唾沫横飞,前线战况传来,必将大肆评说一番。
可。
六十万秦人过去了,本该是稳扎稳打。探囊取物一般。
现在却始终没有个确切的战势,秦强,秦弱,究竟打了个几回合?死了多少个首领,又取得了哪些城池?
传回来的战况总感觉像是在挠痒痒,还抓不到正处。
老秦人不闻战则矣,本本分分的守着一亩三分地,可一但闻战了,便凶如虎,狠如豹,现拍着桌子,眼瞪得像铜铃,龇牙咧嘴恨不得亲自上战场动动筋骨。
“打得什么,有完没完,克里马擦(快点)中不中?!”
“忙忙和和,啥都没有,让俺来,俺去能捅死叁!”
“俺们要参军,俺们也要去楚国打仗!”
老秦人一个比一个亢奋,骚动不停,连破碗里的水都要被吓得炸开。笼中的鸟儿跳了跳,扬起喙。
张大嘴喊道:“乡亲们,别嚷了别嚷了,当心把官兵惹过来,俺们不急,心急抱不到大胖孙子。”
一听到官兵。
老秦人瞬间安静的像只只抱窝的母鸡,嘴巴紧闭,双腮的肌肉都敛紧了,齐刷刷警惕的看着门口。
在秦国,甭管你是谁。
哪怕是秦王龟儿子也得夹紧屁股。
不能聚众闹事,更不能打架斗殴。
张大嘴叹气:“楚王不是死了吗?现在他们群龙无首,忙着你打我一下我踹你一脚,打出个楚王来,谁都想咬着肉不想松口,可说到底,这口肉谁敢吃,谁敢做楚王?六十万大军打到家门口了,看着吓都要吓屙屎,乡亲们,换你们,你们这时候敢做楚王吗?”
老秦人罕见的没有慷慨激昂,互相嘀嘀咕咕。
“打不过,还咋子嘛?说不打了,咋个不打了,我六十万大军都开到你家门口了,你说不打就不打?那投降?不行。”
张大嘴说完,又抱着双手朝着东方,舌头含糊,带着楚人特有的呜哇调调,“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俺们是伺候天子的啦?”
“是不能对那野蛮秦人称臣啦,他们山沟沟出来的,我们要脸的呀。”
“那只有舔着脸讲和了。”
*
这场秦楚大战。
楚人并非是单纯的愚钝和狂妄。
僵化老套的制度与其说是端着高架子和一份傲气做底子,倒不如说,他们的文化,被中原文明拒绝融合。
文化特异,诡谲的难以理解,加上部落繁多,习俗差别到无法被接受,世家分治,部落成群,他们就是被孤立的荆楚大国。
自知耗不起,无法和秦国久峙。
他们很快就派使臣携带着楚国的半壁江山,财货无数,另一貌美动人的楚室公主,觐见秦王。
想以秦楚百年来的情谊和联姻的历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连芈太后,秦王的高祖母都搬出来了,上奏君听。
字里行间大致都是:
苍天,神明,嬴政,你不能数典忘祖,你要清楚着你的血脉,你的祖宗,楚人和秦人本是一家,打起来多不合适。字里行间,一勾一撇在楚字起笔落笔间炫耀着无限感怀。
是的。
秦人和楚人本是一家。
当初秦人骗楚怀王入秦囚禁至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不能数典忘祖,他们倒真是不长记性。”
长乐殿凉亭内,白桃笑得像跳被甩上案噼里啪啦的鱼,又拿起那楚国使臣上书的原竹简丢给坐着的一群小宫女们看,“你们瞧瞧,这楚人巧合弹簧,朝着君上就是乱认亲戚,乌拉乌拉洋洋洒洒就是一大堆,那你们猜君上回了些什么?”
小宫女们识得几个秦字,但对全文一窍不通,见王后笑得这般花枝乱颤,忙围过来垂着肩捏着腿儿。
问得像只只妙音鸟儿:“王后,君上都回了什么呀?”
几乎被千姿百色的美人犹绕得淹没,白桃喝着茶:“我问你们来着,怎生又被你们回问回来了?没见得不会就这般癞皮的。”
“哎呀,看来王后不会放过我们了。”
她们议论道:“经常听到秦楚一家,以前我们秦国的王娶得好像就是楚国的公主。”
“那是以前,现在可没有哪国的公主,只有秦王的王后。”
“君上可是不会娶楚国的公主,君上心里可只有王后一个呢。”
“好王后,最好的王后,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嘛,好嘛好嘛,王后娘娘,赏嘴说道说道,君上到底回了什么?”
小宫女们满心满眼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白桃笑道:“君上批,赐,粽子一盒。”
“咿呀?这是何等意思?”
“为什么要赐粽子。”
小宫女们听得云里雾里,纷纷溢出疑惑。
蕊儿正端了蜜果,过来跪坐道:“是为了纪念楚国的屈子,屈子百般劝阻楚怀王莫要入秦,可楚怀王非宁信亲,不信贤,一意孤行,被困丧命,屈子愤慨之下,投了楚江自尽,后来楚人感怀,如同感怀宁愿赴死却不肯捐弃国土的楚怀王,当地有一部分部族用粽叶包糯米,祭奠屈子精魂。”
<div class="contentadv"> 小宫女们面面相觑:“那君上赐使臣粽子。”
“那是往伤口上撒盐呢。”蕊儿笑道,“那使臣吃粽子,吃得脸跟粽叶快成一个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怪可怜见的。”“来咱们秦国找瘪吃了呢。”“可不是嘛,哪里来的滚哪里去的才好。”
她们这下听懂了,是别样的懂得。
男人在她们心中本身就是高高的存在,当官的男人那得多高啊,可还不是如同俳优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她们是笑的,放肆的笑的。
一想到这层,便在笑里加了层嘲讽和自信。
“好了,认识不了几个字还在这笑,王后让你们读书,就去读书,以后有事没事多去认个字听到没。”
遣散了这群小宫女,蕊儿嗔怪的看着笑得最缺心少肺的王后一眼,“瞧你惯着她们,一点规矩都没有,出了宫谁惯着她们。”
白桃露出狐狸牙:“想那么多干嘛,我的蕊儿越发婆婆妈妈了,花龄易逝,在最好的年纪就是要恣意一些。不然到处都是死板的木头,该是多无趣。”
蕊儿乜了她一眼,“奴婢这根木头,倒还是往旁边杵杵些,免得碍了王后眼。”
“呀?别呀。”白桃笑得倒仰,“谁敢说蕊姑姑碍眼,我第一个削了他嘴,好蕊儿,站着做什么,快坐我旁边,这里坐着软和些。”
蕊儿叹口气,坐了下来,“王后,你倒是从不着急。”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王后不过就是藏愚,实际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精,可有些事情,她身为她最贴心的宫女。
难免要说得细些,底子里子什么都要翻出来。
“那从楚国来的公主,带了楚国的半壁江山,说着要求和,现在就住在后宫里头呢,距这里不过几里,叫昭定殿。”
“她现在在昭定殿,是君上留她下来的么?”
蕊儿摇了摇头,“是楚国使臣带这个公主觐见的时候,她嚷嚷着头疼,而后倒在大殿上,没法子了,蒙毅不能撒手不管,就让太医为她诊治,病因不请,人又动弹不得,就只能找个还不错的宫殿安住下来。昨日晨时的事情,今早个,都不见得她们那一大班子有想走的意思。依奴婢看啊,是缠上来的意思。”
“这个公主是叫班雀么?”
她惊讶:“王后,你怎知?”
“唔”
白桃把玩着项圈上面那颗大如雀卵,灿若云霞的宝石,若有所思。
蕊儿补充道,“是楚国班家的幺女,就这一层身份单单也算了,因楚国各大家族相互联姻,她恰巧是屈,景,昭与班家三家的纽带,父母双亡,份外的可怜见,还是楚国已逝少司命所认的孙女,现在楚国送她过来和亲,平添了公主这一层身份,就不顾死活的往秦国跑。”
“蕊儿,你觉得.”
撩动的光影漾过她的眉眼,白桃眉心舒展,问出这一句话,“这楚国的美人计会奏效么?”
蕊儿摇了摇头:“想必也是被逼没得法子了。”
“俗话道,越卑劣越俗套的伎俩,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古往今来,有多少数不清的名臣武将禁不住,就败在美人关之下。”
白桃抿唇笑,“可放在别人身上就是不一定,放在你们君上,那就是不能,政哥哥他瞧着虽凶煞人,其实就是个粗的,满脑子都想着政务,想着图霸,想着安定天下,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太小器了,还能有贤臣生得个眉清目秀?上次刚回来,可还继续搂着我这个温香软玉?”
“王后,是这个道理没错.”
蕊儿虽明白。
可心中难免忧思。
她也同着王后一起读过大家古籍。
张仪曾说“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
楚国如果和秦国用同一个声音说话,天下未必还能有七个诸侯国,楚国现在割裂半壁江山求和,相当于带着小半个天下做筹码。这是楚人停息兵戈的筹码,更是楚国公主在秦国立足的筹码。
秦王是男人,男人想得多,要得多。
就会惯常无情。
男人无情,女人就要吃亏,男人的话就万万不可尽信。
得先发制人才好。
蕊儿笑起来:“是啊,君上待王后最是情深义重的,犯不着奴婢多想。”
白桃伸着水儿腰,吃了半碗奶茶,又是倦得打哈欠,蕊儿忙扶着她就寝,白桃走了几步,回头对她软软道,“你也别守着我了,去睡个觉补补气,养养精神,瞧你忙得,眼睑一片的乌青,我瞧着都快跟粽叶一个色了。”
蕊儿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知了在外头声声叫,那道娉娉袅袅的身影隐没在小路中,周围的一切也被吵闹得模糊,蕊儿觉得有点头疼,因着要过后宫所有琐事,楚国公主那边殿内又来宫女前来请令。
瞧着那宫女嘴巴一张一合。
蕊儿暗自骂道:“什么楚国公主,变着法的不安分,来我这里来讨台面来了,以后莫非还想让我跪她头,呸!”
不过面上一点不显。
她挑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把宫女打发了,宫女完全被她绕进去,拿着权柄也不知道如何握。
蕊儿站在原地吹了吹风,这后宫的一花一草都是她打点的,什么地浇着什么水,什么时候季节抽出什么芽,有条有序。
冒出个楚国公主来碍眼,到底是一想起来就内火难消。
她招手换了心腹来,低声吩咐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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