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人的“小产事件”,免不了被宫中非议,众嫔妃提起这位倒霉的娘娘都掩袖讪笑,皇后的声誉也颇受了些影响。这几日时光缓缓流逝,朝野都是异常平静,转眼便到了月末。
这一日乃是大朝的日子,藩王们由驿馆中出发,一列杏黄色大轿到了西华门前。
此时东方日光明灿,天街宽阔直通天际。天边一点金黄更显得琉璃瓦剔透,仪仗侍从左右分列阶下,器宇轩昂宛如天兵神将,虽然天气酷热,却是队列整齐鸦雀无声,沉默中更显出肃然与精悍。
安王有些轻慢地一笑,指定了那些侍卫,嬉笑道:“皇上也真不体恤人,这么热的天竟是让他们甲胄齐全。”
他随意踱步,正要往前,顷刻间,万重宫阙钟鼓齐鸣,浩然轰鸣耳边,整个人神智都为之一震——
时辰到了!
他收敛了笑容,整了整身上的隆重礼服,跟着前头叔父们迈步向前而去。
安王朝觐的次数不多,但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对宫里的路径非常熟悉,他一路行来却是暗暗惊奇:四周气氛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文武官员都手持象牙朝芴端然而立,就算是平时私交很好的,也不敢给他半点眼色示意。
宛如鸟翼的廊道上,此次挂的不再是喜庆的正红灯盏,而是飒然凝重的风灯。越来越近的三十六层台阶上,那道玄黑与明黄相间的宝座,灼痛了他的眼——安王唇边掠过一道阴冷不屑的笑意,随即恢复了恭敬端正。
终于到了阶下,瞬息之间但闻乐官齐奏雅乐,黄钟大吕之声大作,皇帝冠冕袍服俱全,辉赫仿若神人,从容迈步登上御座。
“诸位,今日大朝,有几件要紧国事与大家相商……”
皇帝声音清朗有力,拣了云州旱灾、鞑靼扰边等几件事来说,又问了兵部关于前次剿灭的鞑靼余部之事,然后笑道:“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满殿中鸦雀无声,半晌,有几位尚书正欲上前奏报,却听藩王一群中,有人嘶哑喊道:“臣有事要奏!”
却是皇帝的叔父,五十有余的诚王老千岁,他胡子花白,瞧来仍是病弱。
他上前叩首,道:“臣年老体衰,离大去之日不远矣,益州地处蛮荒,瘴气丛生,飞鸟亦常折翅,恳请陛下让老臣留京,以待天年。”
皇帝温和道:“叔父身体不甚康健,朕亦深以为忧,太医院医正亦向朕禀过了,叔父不用多想,及时诊治要紧。”
他言辞关切,虽是模糊,却也默许了诚王的请求,老人长吁一口气,谢恩后正要退下,却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臣也有本要奏!”
安王双手抱揖,眼角带出些微妙桀骜,决然甩了下袖子跪地,道:“臣弟近来冥思昏昏,怕亦是有所罹疾,若是再待在封地,怕是会五内鼎沸而死!”
“哦?”
皇帝有些诧异,又有些讽刺地扬起剑眉,笑道:“三弟,你的封地也生了瘴气?”
“虽不中亦不远矣!”
安王把头微微扬起,望着皇帝道:“我这个藩王,听上去金尊玉贵,乃是帝家贵胄,却真真是任人践踏,万岁派来的长史可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朝臣中响起一片嗡嗡低语,也有人为安王的大胆言辞倒抽一口冷气。
本朝分封诸王,乃是循前朝旧例,只是先帝英明天纵,早已发现其中弊病,权衡之下,定下制度,由朝廷派出长史辅佐藩王,一应大事都要盖上他的印章才能算数。
皇帝面容上浮现出一道怒意,却被冷笑压了下去,他轻握着雕龙扶手,目光如剑,直看着安王不语。
这几位藩王势大,长史受其掣肘日久,只得苦苦支撑个局面,如今安王居然颠倒黑白,到君前诉起苦来!
“臣也有本上奏!”
平王平静说道,也上前跪了,道:“我辖下与鞑靼犬牙交错,一旦情势危急,调动军队便不能得心应手。长史本是文官,对军务毫不精通,若有延误战机可怎么得了?”
他话说的滴水不漏,很是圆滑,语中之意却是与安王如出一辙。他笑得异常恭谨,凝视着青金石地砖,笑道:“还有封地的盐运漕运一类,若能由我来统筹调度,也少了许多摩擦。”
皇帝胸中怒意勃发,咬牙笑道:“真真是奇谈,长史辅佐的制度,是先帝订下的,你若要改动,是想说圣祖措置失误?”
安王从旁大声答道:“臣等岂敢,只是陛下所托非人,后世议论着,却要以为陛下苛待兄弟了!”
此话一出,殿中群臣目瞪口呆,仿佛被梦靥住,看看这个,又互相对视,殿中寂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有人受不住这压力,身子一歪竟昏厥了过去。
皇帝俊逸脸上一片漠然,眸中深不可测,他轻笑道:“原来朕派出长史,便是苛待兄弟——你顶得真好!!”
(因为网友指出,有一段紫禁城的建筑布局和仪仗确实不该照搬说明,所以这章改了两三句。多谢你们的诤言!以及看到这里的书友不必奇怪,这是几年后重新来修订的,出版的实体书早就印出,已经没法修改了,我再次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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