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完毕,湘贵人满面羞怯,正要退回下首的座位上,却闻上首有人叹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曲之间,便可见旖旎风光!”
却正是皇帝,坐于中央,温言赞叹道。
底下有细细的诧异声,众嫔妃大都出自世族名门,即使是寒庶的小家碧玉,也都久浸宫中——先帝和太后,皆是名门簪缨之后,素来只赏识那些雅趣古乐,哪曾见到,在宫中唱起民间小调?
却见皇帝侧过身去,跟晨露轻声笑道:“却是比教司坊中的新乐要强了许多……”
晨露微微一笑,道:“湘贵人的父亲,好似刚调入京中吧?”
湘贵人从席末而出,在阶下诚惶道:“家父才入京中,忝为翰林院检讨……”
席中嫔妃不敢再窃窃私语,却各自交换了个讽笑的神情。
翰林院检讨不过是从七品,在这冠盖如云的京城之中,实在是微末小员,蝼蚁一般的存在。
“可怜见的,就差了些品阶,父女俩却不得相见。”
晨露皱眉,唏嘘道。
六品以上的朝臣之女,才被视为官宦之后,依宫中律例,才能隔两个月,让其家人入宫拜谒。
湘贵人的父亲官阶微贱,父女俩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实在是人间惨事一桩。
湘贵人听着,眼圈都红了,只是强忍着,声音也带上了哽咽:“这也是妾身福薄……”
晨露带着求恳,看向元祈道:“皇上,你看这……”
元祈略想了下,问道:“你父亲是翰林院中的哪位?”
他一时想不起来,湘贵人低声说了名字,他才略有些印象——那是个埋首书案的老学究。
“是上次给朕讲解孟子集注的那位吧……他学问很是严谨,可晋为翰林院修撰。”
后半句,是对在后随侍的秉笔太监说的,金口玉言之下,湘贵人的父亲连升了两级。
众嫔妃大惊,看着上首,在帝侧嫣然浅笑的晨妃,简直不敢置信——
皇帝虽然温和,但后宫女子干政,却是他最为忌讳的,如今晨妃轻轻一嗔,湘贵人的父亲,就得以晋升了!
这个出身微贱的女子,竟有如斯魔力吗?
她们的眼中,闪着又妒又畏的光芒,虽然又回复到说笑嬉戏中去,心下却都在思量,今日一幕的意义。
接下来的几次击鼓为戏,中彩之人,不过说了几段笑话,也就宾主尽欢。
夏夜逐渐清冷下来,窗外的弯月,将淡淡清辉撒拂大地,殿中的青金石地砖,在众人眼前幽然生华——到是该归去的时辰了。
众嫔妃纷纷起身告辞,言语之谦恭,与初到时的慵懒随兴,有如天攘之别。
皇帝挽着晨露,竟以主人翁的姿态,辞别众人,这一不合规矩的行为,又一次让人惊叹,这碧月宫主人,圣眷之盛。
云贵人起身,率先而出,走过廊下时候,她微微冷笑着,低声道:“不过是微贱出身……”
“云贵人此话差矣,您莫不是忘了自个……”
居于云庆宫南侧殿的杨宝林早就看她不顺眼,如今趁机以扇掩唇,轻笑着讽刺道。
她本是齐妃一党的,自从云庆宫没了主人,她们这些人失了主心骨,免不了被云萝排揎几句,如今逮到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不扬眉吐气?
云萝听她细声笑讽自己的出身,气得俏脸煞白,咬牙正要回敬几句,却听廊下有人低声道:“奴婢奉娘娘之命,来服侍各位主子回宫。”
只见一位黛肤宫女,衣裙光鲜,气度从容,细看袖上绣了青碧祥云,大约是晨妃身边的亲信。
“此处夜深苔滑,各位娘娘小心。”
她淡淡说道,在旁掌起一盏宫灯,随着众人而行。
云萝不知方才的言语被她听进多少,也自尴尬不语,一片沉寂下,众嫔妃走到了大门之外,各自登上车轿,绝尘而去。
惟有杨宝林见四下无人,向涧青谦谢道:“姑娘辛苦了。”
“怎敢当娘娘谬赞……娘娘方才仗义直言,奴婢代我家主子多谢了!”
杨宝林大为兴奋,低声道:“云贵人太过狂妄,竟敢诋毁晨妃,我少不得要刺她几句……姑娘,有件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娘娘请说。”
“这位湘贵人,与你家娘娘有什么旧缘吗?”
涧青闻言,露出一道神秘笑容,悄声道:“湘贵人温婉贤淑,待人热忱,我家娘娘晋位不久,她就前来探访,宾主谈得甚欢呢!”
原来如此!
杨宝林想起封妃仪式之后,皇后言语中很是不满,包括自己在内的众嫔妃,也就不敢去贺喜,倒是这个湘贵人,居然雪中送炭!
“我家娘娘说了,与她友善的,她会鼎力襄助,若是非要与她为难……”
涧青的声音,在月夜下,显得格外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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