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曹操,曹操到。
屋里姐弟俩正说着窦家,外面茴香蹭到门口,并不敢进来,只在原地福了福身,回道:“爷,二奶奶请爷示下,窦家遣人送礼过来……”说着小心翼翼的亮了亮捧在手里装礼单子的拜匣。
年诺一怔,瞧了眼年谅,低声道:“真是叮上了。”
年谅苦笑一声,道:“要不怎的问姐他家。”说着点手让茴香进来。接过花梨木拜匣,展开泥金礼单子,却见上面写的不是摆设就是盆栽。贺乔迁,倒是应景。
接过年谅递来的礼单,年诺扫了一眼,冷笑道:“他倒是乖觉。他先你几日到的玫州,这当是侯廉孝授意过的。”
她又抬头,瞧了眼茴香,问道:“满娘怎么说?”
茴香忙福身道:“回大姑奶奶话,我家二奶奶听是窦家,未动拜匣,直接叫奴婢奉来请爷示下。”
年诺眉梢一挑,道:“倒还有些分寸。”说着撇头去瞧年谅,等他说话。
年谅却也瞧着大姐,等着她开口。
听大姐刚才话里话外的,似乎对这个侯知府十分不屑,想来两家关系并不好。既然侯知府许了窦家过来他这里送礼,怕也是向胡家示好,那他收或不收,多多少少也带着胡家的态度。因此想听听大姐的意思,总不能与胡家添麻烦才是。
两人这大眼对小眼,都是一怔,随即都是一笑。年诺看着巴巴瞧着她的弟弟。面上眼底尽是笑意,低声道:“这会儿倒想起你小时候那眼巴巴等点心的小模样……”
幼年时年谅每次卧床,都不晓得要吃多少稀奇古怪地偏方,又多有几口,有次方子便让忌蜜饯甜品的。他自小吃药惯了。并不畏苦,不是那非要让人用蜜饯哄着才肯喝药的,平素便是让他吃糖他还未必肯吃,可这一告诉不许吃,偏他又惦记上了,便每每可怜兮兮的瞧着兄弟姐妹们捧着点心匣子大快朵颐。
“四哥老是特特拿点心来馋我。”年谅笑着摇了摇头,回忆道:“每每都是姐撵他走。那回姐见我可怜,偷偷掰了小块点心给我。叫含着借味儿,不许咽……”
年诺眼角闪了水光,轻轻叹息。年谅眼窝也有些酸,勉强一笑,道:“如今可是又来寻姐庇佑了。”
年诺拿了绢子拭了眼角,笑道:“何苦说这些外道的。”她目光转回那礼单上,淡粉地指甲划过红贴金字,道:“收了吧。瞧瞧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年谅嗯了一声,略带疑虑道:“那姐夫那边……”
年诺道:“你不必多想,和你不相干。”说着抬眼看了茴香。不再言语。
年谅装起礼单子递与茴香,道:“告诉满娘,收了,入账。1-6-K-小-说-网”他想了想。又喊了茴香回来,吩咐道:“叫满娘开库,拿两件窦家上次送的瓷器过来。”
茴香应声走了。
年诺一皱眉,道:“也不必让我看那瓷。你还真想做这买卖不成?”
年谅道:“倒也不是。总是想着这贡瓷……”
年诺冷笑一声,道:“窦家,哼,不过商家耳。若说他谋贡瓷,实是不自量力!他能得贡冰的差事。也不过因着占了地利。这玫州便是有好瓷,也落不到他手里去。”
年谅忙道:“也只是我这么一想罢了。原是觉着窦家既有个知府靠山,又实不缺银子,寻我也是无益,故此想到贡瓷……或是,----唔。姐。这知府何时到任?”
年诺端过茶盏,拿着碗盖撇了撇茶汤。闻言一顿,缓缓道:“若是论三年一任,侯廉孝还剩这一年。然我也说,他极善钻营。再瞧今上如今这……实是难说。”
年谅也是无语了,摇头叹气,端了茶盏喝了口茶。他最清楚不过,这法理之上还有个圣命。
年诺又道:“你是不知。玫州是什么地方?世家望族巨贾,皆如磐石。这知府靠山并不稳固。何况,侯家只是东南郡县小吏,只这一个侯廉孝出息了,中了二甲,又善钻营,先后投在几家大人门下,才谋到今日之位,实是全无根基可言。他想谋些什么,难。”
年谅点了点头,道:“原也是想问姐这些。因是对玫州境况全然不知,……便也想着,请姐夫寻个门人助我----虽不是入仕,然毕竟在玫州,受姐姐姐夫庇佑,怕有些不晓得不妥当的,与姐夫添堵。”
年诺一笑,道:“这我可就不能与你拿主意了。晚上回去我说与他知道,左右明儿你也过去,你自去问他,瞧瞧他的意思。”
年谅点头称是,笑着谢过,顿了顿,并没直接提轮椅,只问年诺置些什么产业好。
年诺本在饮茶润喉,闻言眉梢略动,擎了茶盏,斜过眼睛瞥了一眼弟弟,问道:“你要置产?”
年谅笑道:“也是窦家提起,思及自己也将及冠,却是一无所成,总要有个产业傍身。”
年诺想起瑾州那铺子,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是当立事了。你想做些什么,我与你添些本钱也无妨。只是,依我说,你初来玫州,不若等上一年,拢了崖山庄和年寿堂的红利,手里也宽裕些,市面上也晓得些,再做理论不迟。“至于窦家。像这等人,你今日收了礼,他明日便会登门。且瞧他说什么吧。你便是占了他七分红利也不当什么。侯廉孝就是个纸糊的。一路看文学网只是,”她眼里一寒,沉声道:“贡瓷的事。你便不要想了。”说着复又垂睫盯着手中茶盏,声音越发低沉,只道:“圣意难测。”
年谅本想说断不会做瓷器便是,然话未出口,听到大姐后半句。那话便断在牙根里,脑里一转,身上也生出些凉意,低声问道:“姐这是……”
茴香拿了礼单来回夏小满时,她已经不在那小议事厅了。茴香寻了个媳妇子问了一句,才知道在南院看着改马车。待到了南院,见夏小满指指点点,跟个掌柜模样地人热火朝天讨论着年谅那马车当怎么改。
茴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原不知道长生居里哪里传出来地话。说主子父亲是个匠人好手艺,主子是“虎父无犬女”,也有两下子,好么,这可真是印证了,----先前主子和自家木匠商量怎么给爷打轮椅,现下又跟木器行掌柜商量怎么改马车?!
她瞅见不远处站着韦楷,另一边儿却是小韦嫂子并几个媳妇子,忙过去拉了小韦嫂子到一旁,皱眉低声问道:“主子这是做什么?那是什么人?哪里有让主子做这等事的。嫂子怎的也不拦着?青樱姐姐呢?”
小韦嫂子无奈道:“那是吴少掌柜的举荐的牙人,手下有几个木匠,过来做活儿地。爷那马车要改成什么样子也没个图样,我家的来问二奶奶可是照从前的改。二奶奶思量了又要改两处,偏两人怎生也说不明白。因着爷着急要,二奶奶便自己过来说了。”又道:“要留大姑奶奶晌午饭,青樱姑娘下厨去了。”
茴香暗自跺脚,叹了口气,抽冷子瞧那边停下来不说了,忙奔过去,道:“主子。爷回话……”说着瞄了那牙人一眼。
那牙人倒是规规矩矩,自同夏小满不再说话了,他便垂了头,也不四处乱瞧。
夏小满拿着绢子抹了下额头,技术图纸实在太重要了,她这么连说带比划的。整了一脑门子汗。这牙人才领会她什么意思。他复述了一遍加了些技术名词,听着是这么回事。她才歇了口气。
她见茴香顿住口又瞧那牙人,点了点头,向那牙人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张掌柜地也是明白了,就按这个来吧。先改一辆,看用多少时辰,----丑话说头里,也看手艺,然后再论改后面的。”
那张掌柜的忙点头哈腰连声称是,夏小满又回身交代了韦楷两句,带着一众人出了南院,
几个媳妇在后面远远跟着,茴香贴着夏小满身边儿走,低声在她耳旁回道:“主子,爷回话说,收了,入账。”
“收了?”夏小满拿绢子继续擦额头汗,道,“大姑奶奶那边没说啥?”
茴香犹豫了一下,道:“大姑奶奶让收的。大姑奶奶说,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
夏小满噗嗤一笑,想起那女人云淡风轻地说“幺蛾子”就觉得很搞笑。她顿住脚,扭回身去喊小韦嫂子,道:“正好靠门近,传话出去,收了那礼……”
“主子……”茴香忙捧出来那拜匣,递给夏小满道:“礼单子……”
夏小满拿过来翻开一看,一头黑线,窦家可以开公关公司了,盆栽,亏他想得出来!她合了单子,交给小韦嫂子,道:“庄子上过来的、会伺候花草的那俩人呢,找了来,叫跟着接礼去,叫卢薪那边点清楚了,记好账,然后不必入库,让那俩人直接挪园子里去,瞅哪儿好摆哪
小韦嫂子应声刚待走,茴香忽然想起那瓷器的事来,忙又向夏小满说了。夏小满一并吩咐了,也不叫茴香跟过去,只叫小韦嫂子取了再寻人送过去主院,带着茴香往小议事厅这边来。
她既是又不会做饭,也没那爱心跟着青樱一道下厨。况且青樱感念年诺,要亲自做菜,干她何事?!她去凑哪门子热闹。而大姑姐现下在主院厅里,她也懒得往东厢去,便准备到小议事厅一旁暖阁里歇会儿,心里不住诅咒不肯给她一个独立院子的年谅。
进了暖阁,打发下去旁人,只留了茴香,她喝了两盏茶。缓过来口渴的劲儿,除了鞋,往床上一趴,招呼茴香道:“丫头过来帮我按按腰,有些点儿酸疼。顺便讲讲。大姑奶奶那边还说什么了----怎么让收窦家东西了?”
茴香忙过去床边儿坐了,拿掌根揉着,问道:“主子……可是闪着了?奴婢给您宽衣,拿热手巾腾腾?”
夏小满道:“没觉得闪着,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兴是上车闪了。没事,也不是很厉害。不用腾了,怪麻烦的。一会儿主院那边也该聊完了,是晌午饭地时候了。”
茴香也就应了,一边儿揉捏着,一边儿道:“大姑奶奶也没说什么,与爷说了爷小时候地事,爷说求大姑奶奶庇佑,大姑奶奶便让收了礼,又道那句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然后便让奴婢出来了。----奴婢听着,大姑奶奶对窦家没什么好气儿呢。”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主子,方才大姑奶奶先问您怎么说来着。”
听着夏小满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主子寻思什么,于她。是须得让那些好地不好的话主子都听到才是,这方能趋吉避凶,便道:“我照实回说主子没启礼单子便送与爷示下,大姑奶奶道,有分寸。”
夏小满阖着眼睛趴在枕头上,撇嘴一哼哼,大姑姐喜欢规矩,她就按照规矩地来。不露错儿也就是了。反正也不住一起,到底见着次数有限,当她是菩萨供着就好了。反正人家现在也是保佑年谅的菩萨了。
窦家这事,没看礼单其实也不是她多知道本分多守规矩,是她本心不想管。她不想收这份礼,一早在船上也劝过年谅了。但是显然年谅和她地价值观不一样。她撇了撇嘴。想来官家对商家总有些优越感吧,不在乎这点儿礼物银钱。而现在大姑姐给撑腰,那更不用说什么了。
哎,回头还得问问生意。。她总还是惦记着生意。这边吴苌寻来地木匠包工头,说先前的轮椅是他家打地,因着年谅现在厅上坐着莲花椅,他还没瞧着那椅子,能不能照着做一个还得瞧着东西再说。如果……
哎,她反手戳了戳腰眼,道:“这儿,这儿使劲按按……”
午饭摆在纪郑氏那边,都是自家人,人又不多,也没分那么多,纪郑氏主位坐了,一边儿是纪淙书、年谅,另一边儿是年诺、纪戚氏和纪灵书。
夏小满规规矩矩地上站着,给纪郑氏布菜。
在船上夏小满都是跟着同席吃饭的,况且昨日接风宴上也是同席,这会儿她非要下地去立规矩,纪郑氏心里也是有数,晓得这是礼敬大姑姐,便也不为难她,笑着让了她一次,也就由着她布菜了。
年诺也让了一次。夏小满只觉得那语调缺乏诚意、笑容缺乏温度,便也还以职业微笑,婉言相拒,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大姑姐布碟里,做一个优质服务员。
年诺听她说话是眼睛也不抬,见菜到了,筷子尖镊了一条菜丝放到嘴里,慢慢品了品,缓缓道:“满娘做的?”
夏小满听着调子像要挑刺儿,忙陪笑道:“满娘前阵子跌破了头,许多事都忘了,再没这等好手艺。这是青樱姑娘亲自下厨孝敬大姑奶奶地。”
年诺抬眼瞧了眼夏小满,想起母亲信里提的青槐之事,也不言语了,转而偏过头,向那边伺候地青樱一笑,道:“不错。”又戏谑道:“当赏。”说着回头冲自己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总揣着几个封备着主子赏人的,忙拿出个二两银子的大封来,过去递给青樱。
青樱眼圈微红,并不敢接,福了福身,道:“全是奴婢一点儿孝心,又是应当的,奴婢不敢受赏。”便是执意不肯收,年诺也不恼,只笑着收回。
夏小满冷眼旁观,暗自咂舌,天然和人为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她演戏就做不到这么自然。然后开始祈祷,大姑姐别这么一对比,又显出她伪忠来。
演员也是个危险职业啊。演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也没什么吧。她擎着筷子,继续往布碟里挪菜。她也不过是向大姑姐表明个态度---她是肯守规矩,能守规矩,会低姿态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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