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舅爷显然对瓷器生意没有兴趣,连样品也不乐意看。
少一时小丫鬟过来回报,道:“六爷安置了,说是不瞧了。请二奶奶过去说话。青樱姐姐一会儿过来收瓷器。”
夏小满挑挑眉,看着满案几的瓷器,寻思一下,到底捡了两个一眼看过去不错的盖盅,叫茴香送去年谅那边,并说自家先回去换衣裳,随后就到,然后又吩咐采分门别类分出来,也方便青樱的盘点入账。
换好了衣裳进了年谅的舱室,青樱笑迎过来,先叫采芑奉了碗热姜汤给夏小满驱寒,然后自家过去外面收拾瓷器了。
因着今儿是青樱值宿,软榻上已是铺好了衾被的,夏小满没好意思过去坐,四下瞧了一眼,捧着温热的姜汤碗往床边小杌子上坐了,然后向年谅汇报道:“表小姐拿了俩圆钵,说是养鱼的。”
年谅点了点头,似乎对那些并不上心,反而道:“椅子我问了,窦煦远只说并无图纸。”
夏小满没想到他先提了这个,偷眼瞧他脸色无异,才道:“韩姨娘先也说没图,估计这中间不知道倒了几遍手了呢,不知道这生意咱还能不能做得,要遍地都是了,干脆不必做了……”
年谅愕然,随即皱眉道:“你想拿这个做买卖?”
夏小满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真稀奇,不做买卖设计来干嘛?科研啊!哦……不对。她忽然想起来,这先前说的是专门给领导做的……现在说做买卖,实在显得先前忒不地道。
她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了,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姜汤,咔吧咔吧眼睛。一眼瞄到一边儿桌子上她叫茴香拿来的那两个样品盖盅,忙道:“六爷看着那瓷器没?我是不懂这些,表小姐说是好的。想必窦家拿这个来也是给六爷瞧瞧品相,好做决定。”
年谅只瞧着她,听她说着,一言不发。夏小满自己嘟嘟喃喃的说了两句,瞧他那眼神,她也不说了。埋下头,拿姜汤堵了自己的嘴。
打岔无效。
年谅见她不言语了,顿了顿,方缓缓道:“未成想这个也能做买卖。只是,卖与谁?怕是无人问津。”
夏小满心里一松,道:“窦家能拿来送礼,这椅子肯定价值不菲吧。”
年谅点头,道:“先前置冰,两船也有二百两。这椅子当不在那之下----柏木地,又是做工精湛。也值得二百两银子。”
“这么贵的一东西,窦家买了两把。应该不会专门给自家什么人用的----那就没必要买两把了,而若两把都要用,也不可能巴巴的送一个给你来。况且,这不知道什么人用过的送来给你也不恭敬。他既不是自用的,也不会是专门买来送礼的----他哪里知道哪位路过的贵人恰好腿脚不便?所以一定是用来做买卖地。”夏小满道:“窦家行商多少年了,眼睛多毒,他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无人问津的?”
年谅点了点头,然又摇头道:“天下又有几人是……”天下又有几个断腿之人?他想这样说,却最终隐掉这句话,只轻轻叹了口气。wAp.16k.cn胳膊搭在伤腿上,只道:“这等金贵之物,天下又几人用得起?”
夏小满噗嗤一笑,年谅说自己不懂做生意,她多半也当了推脱之词----她总觉得他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差不多都是万事通吧?况且。瞧他今天应酬也是游刃有余。并不是纪淙书那种纯书呆子。这会儿听他这话,再想想当初他也没意识到那个轮椅图纸有多重要。看来是真不懂生意经的。她心里叹息,这样的他,让他置自己的产业估计是够呛了,只能做些中规中矩的生意,怕还得寻没什么歪心眼的掌柜来帮衬。
她问他道:“六爷觉得我给你做那个轮椅如何?”
年谅眼里露出点儿笑意来,问她道:“莫非这会儿方想起邀功来?”当初她做了轮椅之后什么赏也没讨。
夏小满端得一本正经,念台词道:“满娘哪敢居功,六爷体健安康就是满娘的福分了。”
年谅挑了挑眉,又不言语了,只瞧着她,哪点儿笑意却是没了。
夏小满叹了口气,她发现有时候年谅对一些假话特别敏感。她总怀疑自己的灵魂和这个身体不足够契合,以至于说谎话时候脸上露出些什么来让年谅窥出端倪,----她可是老早就在企业混出一身睁眼说瞎话地本事的,从前无人能辨,现下屡屡败在年谅之手。
不过,其实,这句是实话。她的初衷实在是----他的腿好快些,好能早些去玫州,她好能早些跑路。至于生意,真地完全是副产物。
“是实话。”她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睛变得真诚起来,道:“我发誓。”
年谅目光有些复杂,瞧了她片刻,终还是垂了眼睑,微微翘了翘嘴角。
夏小满咳嗽一声,道:“不是邀功,是想问六爷,若我没给你做轮椅,而是外面有卖这个的,你听说了,会不会买来?这个方便不方便?百金你肯买不?千金呢?”
“会。”年谅诚实的点了点头,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他这样一把能让他不时自己到外面透透风的椅子,就是卖一万两他也买。只是……“虽是会买,然还是那句话,这等金贵之物,天下又几人用得起?买的少,又靠何牟利?”
夏小满笑道:“这个轮椅本身成本----唔,造价----唔,我是说本钱,本钱才多少银子?柏木什么价钱我不知道。这上面放地珠子啊玉石啊哪里产的我也不知道,他卖二百,咱就当本钱就是二百两来论,这样一把给你带来方便地椅子、做工又好又体面的椅子,我卖一千两。你肯不肯买?肯的是吧!那么,我只要卖出去这一把,这连本带利就都回来了,还哪里用得着天下人都来买?”
年谅略一思索,点头道:“说的极是。然到底是买者少,便是一把赚一千两,也是有限。”
夏小满见他上道,不由高兴。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那就卖更贵。这凡是有用地东西,卖多少钱都有人买。这个本钱才二百两银子,若是换更高贵的木头----比如紫檀木地,上面嵌满夜明珠,本钱就往一千两里下,回头卖上几万两,肯定也会有金贵人来买就是了。不怕你卖得贵,就怕你卖得不够贵,配不上金贵人的身份。”
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通用的商业法则。是任何一个穿越者都懂得的赚钱之道。----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卖的就是包装和噱头。有良心的,包装和噱头之下卖地还算是有用的东西;若是空手套白狼纯心忽悠人。便是卖没使用价值的东西,敢卖这么高价钱,也肯定有猎奇的人来买----好奇到底什么东西能卖这么贵。
只是,这道理谁都知道,可执行起来却不那么容易,卖高价的东西,到底需要依托于一个强势的后台,一来需要雄厚的资本用以造势。再来也是需要在遇到挑刺儿找麻烦的家伙时,有人给撑腰。
现下如果年谅来撑腰做这生意,她也能保证赚个盆满钵满。
年谅皱眉道:“这等便算得是虚言诓骗于人吧?”
夏小满不屑的一笑,反问他道:“旁的我不知道,就京里望吉街年记点心铺子里地点心,自家点心六爷想必也吃过吧。那一两二钱银子一匣子的上等酥蜜绵糕。本钱才多少银子?若不算那匣子,也不算伙计们的工钱。纯那点子面、油、糖蜜又值多少银子?这种是商家惯用的伎俩,只不过咱们把它翻上几倍,放到那轮椅上罢了。”
年谅想想那点心,净赚上一倍怕也是寻常,不由叹息,凡生意便是牟利,说诓骗,牟万两是,牟一钱亦是,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然口中仍喃喃道:“无奸不商,果然无奸不商。”
“商家靠地就是这点儿利活着么。”夏小满心里撇嘴,没有纳税人的钱,你们这些袭爵的王孙公子哥儿靠什么领薪水?不过她现在不是来和他掰扯广义、狭义道德的。
她趁热打铁道:“其实这是两个方向,方才你只觉得二百两银子卖得贵,没人来卖,那咱还可以走另一条路子,做些寻常的,就像我给你做的那个,其实成本也没多少银子,卖几十两使得,卖十几两也使得,不过赚多赚少的事。若再换些低廉的木料,几两银子也卖得,那就是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了。至于卖谁,不一定非要是摔断腿地啊,还有那种上了年纪本身就走不动路的。谁家还没几位老人么!我说那种万八千两的卖给老王爷千岁啊,甚至宫里的老太妃啊哪位的,这种几两银子的,寻常百姓也能买了孝敬父母,对吧。”
年谅频频点头。
夏小满又道:“还有啊,还可以卖给那些当兵地,唔,我是说,兵卒,那些上了战场杀敌,不幸断肢地……”
“满娘。”年谅低声喟叹,纠正她道:“沙场之上,若是断臂,许是能生还,若是断腿……怕就……”
“呃……”夏小满一怔,忙道:“是我弄错了。”
她只记得一则新闻是某项高新技术被应用于给伤残老兵安假肢,所以才觉得退伍伤残士兵是一大类的轮椅消费人群,却忘了这个时代里,生命在没有利用价值地时候是可以随意被抛弃的---断臂许是还能打仗,断腿却是连仗都不能打了,自然是无价值的,被拾回来的可能性本来就极小,而在这种医疗条件下,能救治存活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满娘……”他忽然打断她的思绪,略带探究的瞧着她,缓缓道:“你怎生想到这些地?”
夏小满的脑子瞬间死机。刚才得意忘形了。近乎是在背诵她当初拟定的企划书了,该死,才和人家纪灵书说“过犹不及”,现下自己却忘了还有一个“言多必失”!
好在她脑子重启还算快捷,应变能力也有提高。当下四平八稳道:“先前看到点心铺子的时候就想到一些。那时候我回娘家么,置办了些年货,一车米面都没有两匣子点心花的银子多。这不就是商家赚地么。”然后,她又补充道:“昨儿那位韩姨娘也说了一些。”
年谅嗯了一声,沉默半晌,忽而又问道:“瓷器的事,那韩姨娘漏过什么口风?”
“呃……”这是跳跃性思维么,转得忒快了点儿吧。不过,不追究之前她多嘴就好,夏小满立刻道:“没有。席上上这瓷器的时候,韩姨娘只夸了几句,没旁的话。”
年谅点点头,见她面上略带困惑----其实那是夏同学困惑他咋就能转移话题这么快,年同学则理解为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关注韩姨娘漏口风,便解释道:“不省得窦家打的什么主意,这瓷窑……窦家现在在玫州名头怕是比年家还响,当是用不上我什么。”
夏小满同学认真的开始装死。一言不发,低眉顺目只点头。
年谅同学瞧她不语,兀自陷入自己的思路里。
外放的缺儿当是三年一换地,不过本朝也有先例。做十年的也不算什么,父亲和五叔也都是在其官位多年,朝中在官位上终老的也不是没有。不知道这玫州知府是不是快换了……
可惜了,因着此去玫州也是去养伤,又不是出仕,既是怠于应付官场人物,也是因有大姐夫在,自家身份敏感。不便与官场往来。便是抱定不理会官场那套的,甚至这些个官员都未曾打探过底细,现下倒是束手。
他不由自语道:“如今看来到玫州怕是要先寻个师爷了。”
寻个师爷,来捋清玫州官场的脉络。
若是玫州知府要换,窦家这是准备在玫州找新的靠山?只是,窦家在州的生意就不小了。经营多年根深叶茂。既然玫州没靠山,又何必要到玫州?
寻常生意。也用不着寻什么靠山。大生意又能有什么,玫州的土质并不太好,瓷器能烧成那样也就算是不错了,和珲州、瑶州、璞州那几个烧贡瓷的瓷窑出来的上乘瓷器根本比不了……便是好卖,也压不过那几家去,毕竟人家有烧贡瓷地招牌……
贡瓷……
贡瓷?莫非窦家打的贡瓷的主意?
大秦朝的官窑并非是官办瓷窑,而是“官监民烧”,在指定几家手艺最为精良地民间瓷窑烧制瓷器,而后朝廷派人监督拣选,择顶尖的作为“贡瓷”送至禁中。
有了贡瓷的差事,每年朝廷固定拨银子不说,瓷窑也是立时扬名,实是名利双收。看来窦家是做贡冰做上了瘾,做什么都想着打贡品的主意。
年谅摸了摸额头,按理说他们做贡冰的,在光禄寺当是有门路的,怎的……唔,也是,光禄寺说好也没用,须得上达天听才行,到底用哪家的瓷,还是龙椅上那一位说得算。
这是……看中年家宫里那位淑妃娘娘了?
那便不是小事了。
年谅叹了口气,又向夏小满道:“满娘,明日窦家船要是先行一步也便罢了,若是再来人---比若那韩姨娘,你便探探她口风,看他们瓷窑打算怎么个营生。”
夏小满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他道:“少不得问你一句,你怎么想地?我问她时候也好有个数。比如你还有想法要入股,那我的话就不能说死了不是。”
年谅顿了顿,道:“我疑他们是在寻贡瓷的门路。若是如此,牵扯不小,还要从长计议。这事……还是先晾他一晾吧,待看看他欲如何再论。”
夏小满点头应了。
几句闲话,年谅也没旁的事了,便准备安置了。夏小满起身过去扶了他躺下,帮着掖好被,待欲告退回舱,年谅忽然喊住她。
逆着烛光,她的脸显得有些暗,表情也瞧不太分明,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冲着他眨啊眨地,等着下文。
年谅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沉声道:“满娘,你原想地多,又不肯说……我……我原也应过你,不肯说便罢了,不强你所难便是。而今此言亦在。买卖的事,你省得我不在行,一时不能应你,待我思量思量。----却不想你因此再不开
他看到她无声无息地笑了,齿如编贝,然后很轻的两个字音自此溢出,飘到他的耳里,她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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