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启冰?从哪里?河里?
她好歹也是看过历史类小说的人,对古代冰的来源并不陌生,不就是冬天河水湖水冻结实了切割下来,堆到冰窖里,夏天再用么。她首先想到的,是《天龙八部》里那著名的冰窖。
这会儿都什么时节了?二月仲春了吧!初五过的惊蛰,现在才开始启冰?!这天儿,都化成水了吧……
“现在启冰?从河里?”夏小满特地瞧了眼河面,一块浮冰都没有,刚才那人扛的那块一尺见方的冰从哪里启来的?
“采冰是从河里。”年谅道,“现下是启冰----腊月里采了冰祭了司寒是要窖藏的,待二月祭了司寒再启出来,方可用。”
夏小满咂咂嘴,还真麻烦,这不费二遍事么,再看河对岸,不少脚夫都扛着同样料子包裹的冰块,源源不断的运到船上,便问道:“这是要运走?现在运不会化掉?怎么不冬天时候运?”
“一则也是历朝传下来的规矩,要祭司寒。”年谅道:“再则,近便的地方冬日里陆路运送也就罢了,若是远路,车马乏力,倒不如舟楫,载得多省力又便宜,且蕖水和丁午河开冻后,水路往阜泽、往南边儿去都是极快的。”
夏小满奇道:“京中也用这里的冰?丁午河不是离阜泽城不远吗?不是从河里就能取冰么?”
若说南方冬天河水也不冻冰,她还可以理解,可阜泽冬天温度可不高。放碗水跟外头没一会儿就冻上了,丁午河阜泽段儿也肯定是结冻的,怎么还舍近求远?
年谅道:“若说这冰,河水结的最厚最实,却是不洁。莫说丁午河了,便是这蕖水比之丁午河净得多,冰质却也欠佳。这等冰只能是夏日置冰盆中消暑气用,不能饮冰解暑。”
夏小满点点头,对,还有个卫生问题,她想起看过地清穿文,说紫禁城用冰都是冬天刷了护城河。放水、冻冰、采冰、贮藏,夏天时再用。便问:“阜泽没有些干净的蓄水池,冻冰用吗?”
年谅道:“有。若是没有,盛夏京中用冰可是紧缺了。然那等冰虽洁,却是味劣。论味论洁,头等还属溪水,然溪水多浅,取冰不厚,皆是碎玉。湖水较之溪水稍逊,比河水却好。这州境有一湖,湖面不大,其水入口微甜,又最是干净。冰遂成冰中上品,也是贡冰----禁中所用食冰皆是州运去的。周遭各州府并南边儿无冰的州府也都爱用冰。”
夏小满忽然就想起妙玉那论水来,什么旧年雨水梅花雪水,眼下又说溪水冰河水冰,虽然她也承认不同地区水质口感味道都不同----不然也就没那句“农夫山泉有点儿甜”了,但还是觉得这是有钱人家穷讲究。一路看中文网
便说这卫生问题吧,倒是知道河水冻冰不干净,可湖水又干净到哪里去了。没草棍儿没垃圾就是干净?而且就算是原料干净的,可这运输过程要不干净,最终成品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吧。瞧瞧那些脚夫肩上包冰地料子,看上去实在像块擦灰抹尘弄得脏兮兮的抹布,但想着是扛冰,若论防水。那就只有皮革了。可皮革也别整这么脏啊。这些冰到夏天可是没任何加工直接吃到嘴里----可不是温度低就没细菌的,不少耐寒细菌零下一样存活。况且还有芽孢菌……
她抚平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吧,做人不能太道学,不过……夏天用冰的地方实在太多,玫州地处南方,若是冬天河水都不结冰,夏天怕是要热的,不用冰哪里行啊。而且她知道宋朝便有那冰淇淋的始祖----雪泡梅花酒,想必这大秦朝夏天也有无数消暑冰点吧,不吃冰……真纠结……
哎,如果可能,夏天还是自己造冰吧。水烧开,然后丢冰窖里去,冻成冰……
夏小满开始认真考虑此项的可行性,微微兴奋起来,其实可以自己做冰块模具,然后在冰窖里整个架子,模具里装了水,一冻,哎呀呀,太完美了。其实如果这样,也可以自己做冰点,比如冰西瓜汁冰草莓,但冰淇淋是不可能的----别看这穿文那穿文里上来就给人做冰淇淋吃,这做个蛋糕还行,便是没酵母粉好歹有老面起子,这冰淇淋若没有乳化剂,光加牛奶……嘿,那是冰牛奶,谢谢,可不是冰淇淋。
“咱们在玫州有冰窖吧。”夏小满问,“咱们买冰不买?”
年谅笑道:“自然是有冰窖地,玫州夏日怕是酷暑,便是我忌凉不宜多食冰,屋里却也少不得要摆上两个冰盆。更莫说,你们岂是不用冰的?只不知今日启冰,怕是玫州那边还没来人置备。左右也是赶上了,咱们也订两船就是。”
“虽是赶上买冰,却到底是晚了些。”他不无惋惜道:“前朝祭司寒还是盛典,只本朝太祖嫌繁文缛节,不甚讲究,朝中已不祭了,只几个州民间祭祀,并不多见。可惜了祭神大抵没个准日子,虽是礼定二月初,却是要是巫卜算得日子时辰,咱们先前没寻思这事便没遣人来问,如今来的晚可是错过了。这州的祭典极是讲究的,倒可一观……”
夏小满对这些祭祀却没兴趣,腊月正月节不断祭祀也就不断,她最开始还觉得新鲜来着,积极参与,到后来只觉得烦躁。若说本朝太祖讨厌繁文缛节,何不将那些统统去了?这祭个司寒神仙还对外开放么,那估计又是愚民的那一套吧,整点儿“天赐帝位与吾皇,国泰民安”啥的台词,烧点儿纸,一群善男信女烧香磕头……
然这祭祀却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年谅饶有兴趣地指着那脚夫肩头的“脏皮子”,向夏小满道:“满娘瞧那,却是黑羔羊皮。司寒乃北方玄冥之神,物皆用黑,礼曰:黑牡黍。以享司寒,便是以这黑牲、黑黍做供品,祭祀司寒……”
夏小满不由愕然,啥,不会吧,这是东方神还是西方神啊……黑羔羊是给上帝地还是给撒旦的……?玄冥……,咳咳,她只知道玄冥二老。
不过之后的祭祀就很东方了。年谅继续道:“启冰时以桃弧棘矢----桃木为弓棘为箭,设于冰室之右,辟邪除灾,以求好运道。”
东方是东方了,只是夏小满实在不知祭祀个玄冥冰神用桃木剑干嘛。辟邪?唔,这真地是祭神么……
“待会儿大韦管家上岸买炉子顺便买冰?”夏小满道,“正好后面货船还空着一条……”她说两句自己也顿住了,又瞧了瞧窗外那些等待运冰地小船,似乎没什么特别,但还是问年谅:“咱们这船能装冰不?有什么讲究吧……”
应当是有讲究的吧。没有制冷,冰再化了再冻,那是连成一片冰川,嘿。冰河世纪;若全化成水了,那完蛋了---船沉了。
年谅却是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原都是整船订的……”
夏小满翻了翻白眼,白把你当生活百科全书了,到底是大家公子,就只知道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一点儿实践也不懂。
不懂没事,手下有人啊。还可以找人问。韦棣就被喊来了。
韦棣正在为没处停靠不知道哪里上岸而头疼着,以为主子爷找他还是催这事,进来便先谢罪道:“爷恕罪,小的还没寻着泊船之处。方才与人打听才知今日畴仁府才祭了司寒,现下启冰呢,都是等着运冰的……”
年谅笑道:“方才瞧着有冰往船上搬。想来也是启冰。此番却不是催你。倒是今日恰逢启冰,想来玫州那边都还没来置冰。你去置办些来,再往驿站给玫州捎个信儿,只说咱们的带了冰去,倒也便宜,不必他们再来人了。”
韦棣点头道:“小地一会儿便去。只是,爷,畴仁府地冰有打湖来的,也有窦家自备的,虽也是一等一的好冰,但比冰到底差些,爷是全要冰还是两样都要些。另想请爷示下,大姑奶奶并胡府那边可要一并置办了?”
年谅道:“与大姐府上置办些。胡家便不必了,虽是亲戚,然旁支也多,厚此薄彼实不妥当,走些常礼便是。”他顿了顿,又奇道:“窦家自备?这是……?”
韦棣陪笑道:“爷是不知,小的早两年在采买上当差时,往州跑过两趟,虽没置冰,也听闻过这畴仁府贩冰的生意皆是窦家地。窦家自己也有冰池,说是拿上等紫玉木桶运地湖水置于冰池冬日冻的----本卖得比冰贵些,后贡与禁中,太后道是不如冰味美,这才次了一等,却也卖得极好,南边儿也有认此冰而不喜冰地。”
夏小满暗自撇嘴,好不好,这不全凭太后金口玉言那一句话!
年谅听了来了兴致,忙道:“这我确实没听过的。先前只二婶对水多有考究,只同我讲了些个辨别之道,然我不能饮冰,却是未尝过的,----待会儿你且先着人一样买些来,与表妹尝尝,她饮茶也是挑水的,想必知道。”
韦棣躬身应了,瞧了瞧外面天色道:“爷,这些船一时也散不尽,待停了船,小地添置东西回来,怕就是掌灯时候了。再往前赶下一个码头……爷,您看,今儿晚上是不是便在此歇脚吧……
年谅点头道:“咱们往前寻处泊船,今夜就先在这边歇脚。你自去置办炉子木炭,明日再置办冰----左右今儿便是买冰也怕是雇不到人装船。”
韦棣笑道:“爷却不知,置冰最是便宜的。待会儿小的着人两样冰各买上些,爷尝了定了一样置办多少,小的往窦家铺子兑半数银子,交代地方便可,窦家自会寻人寻船装货运到玫州,接货再与半数银子。爷不放心可遣人去督货,实则窦家信誉甚好,自派管家跟船,不会赖的。况且咱们是大家……”
“不是装咱们船上?”年谅问道:“我还道是装咱们船上一并带去。如此倒是便宜。”
韦棣陪笑道:“爷,那些运冰船里有些门道,咱们的船却是装不了的。”
年谅扭头向夏小满挑了挑眉,夏小满微点了下头,她猜也是特制的运冰船,只不知道到底是能制冷地还是如何,怕还是保温为主要手段吧。
年谅这艘客船在正对码头的河中央停下,先放了小舟下来,载着韦棣并四个男仆往对岸去了,然后六艘船又往前开出好一段儿水路,才寻着地方停泊下来。
少一时韦棣先打发一个男仆送了两样冰回来,都是拿凿子碎成小块的,年谅喊了纪灵书来尝。因着天凉,也不敢让她多吃,一样不过一小块而已,又沏了热茶,备着她尝后暖腹。
夏小满虽想着卫生问题,但也忍不住好奇心,也一样尝了一口,都是纯水的冰,没觉出有什么味儿来,再含一会儿只觉得舌头都冻麻了,更是什么味都尝不出来,喝茶都没茶香了。
纪灵书却是尝了两块,便指着冰道:“此冰更好,质脆,稍甜,化作水却软绵,正应了那句一泓清可沁诗脾;而那一品入口时一般无二,细品来却有股子异香,倒掩了那水的清甜,胡乱混沌了,便落了下乘。”
夏小满倒想起那句“真水无香”,忍不住牵了牵嘴角,许是她真冤枉了太后,这水果然大有门道,又想亏得自家穿成文盲了,这想做风雅之人也是不易,装风雅可不成,你还必须长一条正宗品尝师的舌头,能做专业品评鉴定。
年谅笑赞道:“表妹果然了得!”
纪灵书脸上有小小地得意,嘴上却谦逊道:“表哥谬赞了,灵书品冰倒是不多,还是从水上论地,只恐贻笑大方。”
年谅摆手道:“冰,水为之,寒于水耳,本是同一物,自当同论。”说着向那送冰的男仆道:“你去与韦棣说,果然是冰为好,此种多置办些,窦家地冰少置办些。头等饮冰的、寻常祛暑的都置办些,州虽然也有冰,到底不如州的好,再派人去倒不如现下一并买了便宜。我素不用冰,咱们院里领冰有限,然京中不比玫州酷暑,冰怕少备不了,我这厢也没个理论----韦棣原在采买上,便让他拿主意吧。比量咱们的加厚些与姨母家并大姐府上。”
那仆人应声去了。
约有一个时辰,韦棣带着一群脚夫担着铜炉和木炭往这边大船赶来。待装了船,分好了炉子,也是掌灯时分了,韦棣向年谅禀报了买东西的情况,又道:“小的还打听了窦家,却听闻现玫州知府夫人正是窦家千金。爷看咱们是不是……”
年谅摇头道:“不必。此去玫州不便和官场打交道。毕竟大姐夫官位在那边,没得与他添麻烦。”
韦棣忙道:“是小的欠思量了。”
年谅笑着安抚了两句,叫他下去吃饭。这边自己舱室也是摆上饭的,正与夏小满坐下,抬筷子要吃,外面小丫鬟来报,说有人提了几食盒酒菜送来,只说今日天晚不敢饶六爷,只与爷添菜,家主人明日亲来拜会六爷。然后又递上一只檀木雕花拜匣。
年谅皱了眉头,自言自语道:“畴仁府并无熟人……”
开了那匣,拿了拜帖出来,略过客套话,只见落款乃是---畴仁府窦煦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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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释,“司寒”不是杜撰。《周礼.凌人》、《左传昭公》都有记载。藏冰开冰时候都是要祭祀司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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