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暖阁气味久不散去,汗一落,年谅就换了身衣裳,往书房呆着去了,青樱跟着过去伺候,夏小满便就在暖阁这边大敞门窗,加速换气。
采菽闻了被褥上也落了药味,便吩咐几个小丫鬟拿着往熏笼上重新熏香。
夏小满回身瞧见了,忙拦了下来,道:“有药味再熏香又混了,又指不上出什么怪味。”因瞧窗外日头好,便道:“看外头日头很好,又没什么风,不如拿出去晾一晾吧。……说起来,这一冬也没晒被吧?”
因着阜泽在内陆,气候相对干燥,而被褥又总用汤婆子、被中香炉等腾着,睡着并不觉得潮,这个问题便不自觉的被夏小满忽略掉了。这会儿想起来,不只是涉及健康问题,那晒过的被子上那股子阳光味道也颇让人怀念,她便又回身吩咐茴香道:“咱们房里的被褥也拿出来晒晒。”
采菽抱着被褥迟疑道:“虽是打春了,可现下还没出数九,外面怪冷的,这会儿晒被,还不得冻得又凉又硬?”
“不会。”夏小满笑道,“有日头呢,就晒一两个时辰,晌午日头快过去时就收起来了。晒过你就知道了。再者,多少也散散味儿不是。若是嫌凉,回头再拿熏笼腾腾就好了。”
采菽将信将疑,抱着被出来,院子当中站着,又犯了愁,这被可晾在哪?院子里没有矮灌木,虽有几处花架,但一来已是布置了各色花灯,供晚上主子赏看的,再来瞧着架子单薄,可不像能擎住被褥的。
夏小满跟着出来的,也呆那边了。踅摸了一圈,真就没有能晒的地方。没架子也就罢了,树木枝桠也是太高,连个能扯绳子的地方都没有。想起那晒过的被褥好处来,她又有些不甘心,心道,看来,只得自己做架子了。简单地拿三根棍子整俩支架,中间扯个绳子或者横根竹竿子。找好角度应该很结实吧,况且又没大风。想罢便问采菽道:“厨下或者哪里的,有没有竹竿子?长木棍也行。”
采菽道:“竹竿子?晾衣裳的竹竿子?厨下没有,浆洗那边应当是有的。姨奶奶要做什么?”
“浆洗那边……”夏小满还真就没往那边溜达过,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架子,若就是自己想的那种。能直接拿来用是最好了。
夏小满跟采菽一形容,采菽摇头道:“不是姨奶奶说的这种,虽也是中间横的竿子,但两头桩子是石头座儿地,极沉的,可挪不来。姨奶奶要立那样地架子,叫木活儿上的人过来?”
夏小满笑道:“不必劳师动众的。那就找几个竿子吧。咱们自己也能捆成架子,只晾一会儿就收起来。等以后再叫木匠给打个好的。”
她寻思着,以后自家有宅子了,首先要建个阳台。反正有玻璃,就做那种落地窗。好叫满屋子都是阳光,然后顶上悬架子晒被,底下设个摇椅,她就坐在摇椅上晃悠悠的看书,看累了,就扑到晒得暖洋洋宣腾腾香喷喷的棉被上蹭一蹭……哎。人生多美好
DIY地过程本身就是快乐的。而看到成果往往会更快乐。
夏小满同学突然发现她很有DIY的天分——虽然只是捆竹竿子而已,但是捆得还蛮溜的。干得也蛮开心的。或者,比起脑力劳动,她还是更适合体力劳动?
她也怀疑这是遗传,是这个身体的本能,毕竟这身体的老爹是个手艺人……
想起那会开锁会锔碗还会演戏地便宜老爹,夏小满笑着摇了摇头,她曾认定自己不会再想起他,不过现在想起来,又觉得没什么了,彻底的释然,反而把他当成一个笑话,不时还能逗自家开心一下……
少一时几个人立了五六个架子,晾了满院子被褥,一眼望过去花花绿绿,倒似春天提早降临一般。
夏小满歪着脑袋叉着腰瞧了瞧,真有成就感,虽然……和这雅致的院子不搭。
她忽就想,这要是风雅的表小姐瞧见,肯定是要狂批一顿吧。想起纪灵书小小年纪却是老学究的模样,她撑不住笑了一回,还没笑够,就又想起,书房里还坐着个爱挑剔地家伙,以他对万祥街宅子的挑剔程度……看见院子变成这样,不会暴走吧?!
夏小满笑不出来了,挠挠头,心道,阿弥陀佛,年谅你可要在书房老实的呆着,最好等晌午这边收了被再出来……
她的佛还没念完,就听见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回头去瞧,——年谅站在书房门口,显然呆了,一旁的青樱敲了也是一怔,忙先一步陪笑向夏小满道:“姨奶奶这是……”
夏小满走过去道:“被上都是药味,拿出来晾晾。”说话间瞧着年谅地表情,脑里琢磨着他要发飙她回啥。
年谅愣了半天,却是忽然笑了,摇头道:“倒是比花灯瞧着还热闹。”
夏小满松了口气,笑道:“确是乱架地,不过,只趁晌午太阳好,晒一阵子,一会儿就收拾了。”
年谅道:“是太乱了。但也无妨,且晾着吧,药味散尽了才好。”想着那满屋子药味,又叹道:“从前还不觉着那药味怎样,今儿竟是一刻也受不住。”
夏小满心道你原来是久闻药味嗅觉不灵敏了,却听青樱在一旁陪笑道:“爷从前在病中不觉着,现下嫌药味了,却是要好了。”
夏小满心里翻着大白眼,勉强咧开嘴跟着傻笑。
正说着,外面小丫鬟过来回道:“老太君打发周婆婆过来瞧爷了。”
夏小满想起那狼外婆就是一缩脖,忙问年谅道:“回去躺着不?”
年谅一言不发,指指满院子的被褥。
夏小满一脸尴尬,这般是没法子装病了,便道:“得,我地不是。现在就收拾……”
青樱忙道:“姨奶奶不必忙。也不只这几件,箱子里还有被褥,拿出来用就是。”
年谅笑了笑,止住她俩,道:“不必。大夫不也没过来?祖母也是知道的,当是不过来问问罢了。暖阁还开着窗户吧?且先不回去了。叫周婆婆到书房吧。”
夏小满瞧了青樱一眼,青樱眼神示意她没事,夏小满微微点了下头。过去扶着年谅进了书房。
周婆婆进院瞧见那几架子被褥,便皱了眉头。待进了书房,给年谅行礼问了好,先道:“六爷觉得身上怎样?老太君一直惦记着,打发老奴来瞧看.电脑站www.16k.cN”
年谅笑道:“有劳婆婆。发了汗,退了热,这会子没事了。待晌午吃了饭。我便过去与祖母请安。”
周婆婆忙道:“六爷快别了,风寒原就不易好利索,若出去再受了寒怎生了得?老太君原也是说叫六爷不要走动、好生养着,六爷这要过去了,老太君定要责老奴愚笨带错了话。”
年谅笑道:“婆婆言重了。那就尊祖母的意思,我就不过去了。”说着转向青樱道:“青樱,那你便下晌往松鹤堂去一趟。禀告祖母我已无事,累祖母悬心,甚是不孝,叩祈祖母恕罪……”
夏小满紧低着头,嘴角抽抽着。果然做戏做全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周婆婆待他说完,也转向青樱,却是沉着脸开始发作道:“姑娘大意了,爷这才好,怎能在书房坐着?应多躺着才是!外面那些又是怎么回事?大冷天的。怎地被褥都撂在外头了?”
青樱陪笑道:“爷也是嫌躺的久了。闷,才往这边来坐。那被褥是因着有味儿。放出来晾晾……”
周婆婆那脸色非但没多云转晴,反而更是阴沉,厉声道:“这却是姑娘的不是了。六爷本就染了风寒,这被子浸了寒气,再与爷盖,岂不病上加病?姑娘怎得如此糊涂!”
“婆婆。”年谅打断她,脸上笑容敛去,道:“是我叫她们拿出去晒的。”
周婆婆顿了下,脸色稍缓,皮笑肉不笑向年谅道:“六爷年轻,不知道这寒气的厉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小心为好。”说着刀子一样的目光又射到青樱身上,森然道:“姑娘可记下了?六爷的身子金贵,姑娘行事当多思量才是!”
夏小满皱了眉头,心里咒骂了一句,因不想让青樱代己受过,便寻思着不冷不热回上两句。未及开口,那边青樱已是先一步满脸堆笑道是谢过周婆婆教诲了。年谅虽未言语,闻言却也皱了眉头。
好在周婆婆知道见好就收,瞧见年谅脸色不虞,便说了几句六爷保重身子之类地话,起身告退。
待她走了,夏小满向青樱歉然道:“本是我晾的被褥,到让你代我受过……”
青樱忙笑道:“姨奶奶说地哪里话来,可折煞奴婢了。原也没什么,周婆婆素来多有操心,总怕奴婢们照顾不周……”
年谅摆摆手,道:“你们俩都没过失。哼,这群老刁奴最是可恶。”
青樱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劝道:“爷何苦置气?!她是年长的婆婆,老太君的陪房,便是言语间有所失礼,可……到底是为了爷好不是!”
年谅面露讥讽,道:“她可是副好心肠。那一日……”不自觉的想起那日青槐的事来,心下又是翻腾,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去,皱眉半晌不欲再提,只道:“青樱,也快午时了,去传饭吧。”
过了晌午便收了被褥,往熏笼上捂热了放在床上,夏小满向准备歇中觉的年谅做售后服务调研,问道:“这晒了地被盖着如何?”
年谅笑道:“似是轻了些,倒没觉出旁的。”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帮他掖了被角,道:“那就好好再试一会儿。”
然却是没体验成功,夏小满才安置好他,还没出屋,外面就有人来回:“老太爷打发人来问爷歇着没。若没,请爷松鹤堂去。”
“老太爷怎么没歇中觉?!”夏小满瞧了瞧年谅,道:“咱怎么回?说睡下了?”
年谅摇了摇头,道:“扶我起来,更衣。”
夏小满一边儿扶他,一边儿道:“那你不顺路去给老太君报个平安?虽然刚才青樱过去了,但你这往老太爷那边去……”
年谅嗯了一声,道:“我省得。”
年谅这一去。直到掌灯还未回来。因中途打发人来说晚饭在老太君那边用了,夏小满便自己吃了晚饭。然后瞧着院儿里的花灯都点亮了,便带着茴香豆蔻出来赏灯,——不能出去赏灯,在家里赏赏,意思意思也好。
这灯里大部分是叫小韦管家往崔神君街桃莲菊花灯铺子买的,果然是极精细的。各色花卉栩栩如生。夏小满一盏盏细看下去,各个都喜欢,有些个花样她并不认识的,因问茴香,茴香便挨个与她介绍。夏小满笑称叫茴香编个段子去,刚好叫《报花名》。
听茴香介绍一盏花灯名叫千瓣莲,夏小满正探头去数着到底多少个花瓣儿。还没数到十个,便听外面小丫鬟喊说爷回来了。
年谅见难得出门相迎地夏小满迎了过来,身上穿得厚厚地,又抱着个手炉,再探头去看花架子上一片绚烂花灯。问她道:“赏灯?”
夏小满将手炉交到茴香手里,过来接了他轮椅往暖阁推去,道:“嗯。没什么事,就看看灯。”
年谅闷声道:“十六咱们出去看。”顿了顿,又道,“明儿家里也有灯。鸣鸾楼那边也会挂灯。”
夏小满心道。十六出去了再说。没人打乱计划那就阿弥陀佛上帝保佑感谢真主安拉。至于家里那灯,她跟着领导身后伺候着。哪得好好赏看?还不如瞧长生居这几盏有趣。
年谅望着那片灯,道:“推我过去看看。”
他现在心里着实郁闷,因着与老太爷的对话并不愉快。
老太爷的意思是,与陆家的婚盟是旧盟,本应在陆三小姐过世时就终结的,可因彼时陆家与年家交好,再三说了,所以老太爷口头上说待陆四小姐及笄再论,其并无婚书,因此便是要退亲,也要待陆四小姐及笄后陆家来旧事重提时再退,现下年家却是不好提地。其诺已许,年家亦不能背信弃义。
事实上,老太爷对那诺言并不十分在意,他的顾虑不止是子孙考评前途,亦不止朝堂上乱七八糟地关系,也是因着老太君晌午与他说的一句话——老太君言道:“陆家做事虽有不周之处,但陆四小姐却是从门第到人品皆配得六郎地。若错过此等姻缘,以六郎这身子,哪里再觅得如此门当户对的良配?”
年谅地健康状况京畿官场怕是无人不知了,门户相当人家地嫡出小姐哪里肯许与他?老太爷也是怕错过陆四小姐再难觅良配。然这些话却是不能与年谅说的,他本身身子不好,自己岂有不怄火地,再这般提却是伤他地心了。老太爷便只好用旁的借口来安抚年谅。
年谅虽不知祖父到底想些什么,确是清楚地知道陆家这亲事暂时是退不了,心下便只能寄希望于陆家觉得自家病入膏肓自动来退亲。然陆家既能反复,必有所图;所图未得,岂能放手?所以他也觉得,这希望,未免忒渺茫了些。
年谅瞧着那花灯,一一辨来,有去岁旧物,也有今年新置的,兴之所至,便随口点评两句。
月朗星稀。
花灯璀璨。
静夜里,年谅的声音略显清冷,然因着心境慢慢好转,语意里便多了欢快,听着倒有几分悦耳了。慢慢的,自家也融到这景之中,心情越发的好了。
而此情此景——
夏小满同学却完全没心情欣赏,她只觉得……一直推轮椅也忒冻手了!!
轮椅停下来的时候,她并不是认真听年谅说些什么,而是忙不迭从茴香手里接过手炉来捂一会儿,满脑子只琢磨着,应该给这轮椅地把手上加一个棉套子,像套袖那么长,厚厚的,这样推轮椅时候手就可以伸进去了,很保暖……
这就是现实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的本质区别。
现实主义者还没推着轮椅上的浪漫主义者进屋,便又有一个浪漫主义者登场了——纪灵书遣人来问年谅歇了没,说是今儿出去赏灯,带了几盏回来,要送年谅两盏。
年谅道了声请,少一时,纪灵书满脸笑容的进来了。
她一身青缎面狐肷披风,毛茸茸地风领显得那娃娃脸越发小了,面颊冻的红扑扑的,身上还带着寒气,却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她进来与年谅行了礼,叫拂星揽月提了两盏花灯过来,笑道:“人常道天下的好事物皆汇聚京畿,灵书原还不大信,便说这灯,因着州纸好,也颇出得几盏好灯,然今日一见京畿灯街,方知真个是比不过的。纸好、活儿巧,这其中地心思更是难得。灵书不敢专美,特拿来两盏请表哥赏鉴。表哥且瞧这灯可好?”
两盏都是八副图地走马灯,一盏绘的是人物,一盏绘地是花鸟,灯扎的漂亮,画工也极细,关键是各题了一首七言律诗,却是两个灯谜。
年谅对她的测试也是麻木了,哂然一笑,略一沉思,指着灯道:“那个是梅花倒不难猜。这个却颇有新意,说的可是君子以正位凝命?”
纪灵书眼波流慧,笑道:“表哥好学识!灵书敬服了。正是呢。这个大哥与九哥哥也猜了好一会子才中的!”
年谅笑道:“确是难猜。可是与我的?先谢过表妹。”
纪灵书笑道:“却是灵书借花献佛,不敢独当这声谢,——虽然是灵书选的灯,实却是七哥哥会的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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