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莫修谨站在那里摇摇欲坠,沈冬素顿时大惊,阿沅姐远在京城,她没办法。
小盼可是就在眼前,绝对不能让他犯病!
沈冬素忙扶他进屋坐下,让甲四倒温水,她则把脉、推拿,准备针灸。
幸好莫修谨这一波情绪异动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冒了一头一身的冷汗,脸色青白,手凉的像冰。
连喝三碗温水才回过神,焦急地看着甲四问:“阿沅姐,现在如何?”
沈冬素替他问全:“卢国公府会不会让阿沅姐殉葬?”
在两人担忧不已的注视下,甲四赶紧摇头道:
“当然不会!大夏严禁活人殉葬,卢国公府再胆大妄为,也不敢拿官家女殉葬。”
“只是,蔡沅会一直被他们关在宗祠。”
莫修谨瞬间眼尾一红,双唇又颤抖起来,沈冬素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恳求地道:
“能不能给阿沅姐送个信,跟她说‘冬素和小盼会来救你’。”
“让她等我们,不管有多困难,我们一定会救她出来的!”
一旁的凌墨萧轻声道:“好!信会送到,我们也别急,要救蔡沅,需从长计议。”
沈冬素感激的对凌墨萧道:“谢谢!真的很感谢。”
“你们不知道,阿沅姐胆子小,她若以为自己此生都要被关在祠堂,肯定会害怕……”
她没说完就哽咽起来,又怕吓到莫修谨,阿沅姐若陷入绝望,说不定会走上绝路。
莫修谨又怎会不知!缓缓摇头,语气中透着坚信:
“不会的,阿沅比我们以为的要坚强。”
“就算为了二姨母,她也不会做傻事。”
沈冬素安慰他道:“还以为要等到了京城,才能打探到阿沅姐的线索。”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如此,路们一路也能商量个章程出来。”
“太好了小盼哥。”
甲四犹豫一下,还是提醒他俩:“卢国公府非同一般,蔡沅名义上还是老国公的妻子。”
“要光明正大地把她接出来,只怕不容易。”
沈冬素忙问:“卢国公府怎么不一般了?”
“太后是卢氏女,太子妃也是卢氏女,卢国公手握重兵,皇上病危,若太子登基,卢国公府将是第一勋贵。”
“这样的人家,就算是王爷亲自登门,事关颜面,他们也不会放国公夫人离府。”
沈冬素或许不懂,莫修谨就很明白,贵族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阿沅姐即跟老国公成了亲,即使没圆房,名义上也是国公夫人。
她会一辈子被关在祠堂,吃素念佛,替老国公守孝。
想把她从国公府接出来,除非卢国公府的男丁死绝了,否则绝无可能。
此事甚至都不能怪卢国公,要怪就得怪罗家,明知老国公快死了,还送女儿去火坑。
不,应该说他们从一开始,大张旗鼓地把阿沅接回去,就没安好心!
一片沉默中,沈冬素突然道:“要是太子没能登基,是不是卢国公府就没落了?”
默默赶来站在门外的庞先生闻言,顿生佩服,好一个小王妃,这胆魄,跟王爷不相上下啊!
竟然想到釜底抽薪,直接灭了卢国公府!
不过,小王妃到底出身乡野,见识上还是不够全面。
庞先生看一眼王爷,这才出言道:
“便是太子没能登基,不论是哪个王子上位,一时都不会动卢国公府。”
“退一万步讲,即使卢国公府没落,蔡沅名义上也是卢国公府的人,依旧没法救她出府。”
莫修谨脸上满是痛惜,难道真没法子救阿沅姐了吗?
沈冬素却胸有成竹,在国公府当寡妇又怎么样?便是有心,皇帝的妃子也一样能偷出来!
咱还能死遁嘛!
改名换姓,躲到乡野,再不行咱躲到海外。
卢国公府又不是手眼通天,留一具尸体给他们交差就行了。
这话沈冬素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凌墨萧也是王子之一,万一他登基为帝,也要讨好卢国公怎么办?
听这个庞先生的话,明显不想得罪卢国公。她这个计划太过离经叛道,这几个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她眼珠一转,拉莫修谨起身道:“表哥你的行李还没收拾吧?走,我陪你一起收拾。”
又对凌墨萧笑道:“王爷你们先安排出行的事,我们收拾了行李就来。”
甲四等这两人走后,才对凌墨萧道:“主子,王妃必定是有了救人的主意,只是不想告诉我们。”
庞先生失笑道:“这是在防着老夫啊!”他刚刚说的只是实话,怕是被小王妃误会成,他不敢得罪卢国公。
凌墨萧只觉心头微酸,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何止是防着庞先生,是连本王也一并防着!
本王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凌墨萧从来没在女子身上花过心思,甚至可以说,他在对付皇后身上花的心思,都没在沈冬素身上花得多。
好不容易取得她的信任,使些手段,娶她为妻。
这才发现,成亲只是一个开始,让这个小丫头真的交心,似乎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凌墨萧要的可不止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诚然,现在他除了名分,这两样都没得到。
这边三人在猜测,小王妃想到了什么办法?
隔壁房中沈冬素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莫修谨:
“最好就是放火,尸体烧的面目全非,卢家人也认不出来。”
“咱们把阿沅姐偷出来,光州是不能回,卢家的势力在北边,你们就往南边跑。”
见莫修谨面色凝重,沈冬素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问:
"只是如此一来,小盼哥你就没法考取功名当官了,我不没问你,你愿意为了阿沅姐,放弃士途吗?"
莫修谨看着她自嘲一笑:“一个随时会发疯病的人,你觉得我能当官吗?”
“你觉得,我还配得上阿沅吗?”
“我的孩子也会得疯病,我这样的人,就该终身不娶,终嗣绝后!”
“冬素,我们先想办法救阿沅助身,至于别的,那时再议吧。”
沈冬素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莫修谨,那句‘阿沅姐不在乎你有没有病’,显得那么轻飘飘,根本说不出口。
莫修谨肩上的担子,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
因为阿沅和莫修谨的事,这一路沈冬素都很沉默,莫修谨的病只能预防着不复发,还得她在身边。
想根治目前是没办法的,就算是后世,精神疾病也很难治愈。
就像他说的,这个病是肯定会遗传给儿孙的,阿沅姐能接受一个有疯病的丈夫,因为两人青梅竹马。
但要是养上几个有疯病的孩子,她怎么承受得住?
马背上,沈冬素一直在思索问题,不知不觉,很自然地靠在凌墨萧的怀里。
凌墨萧同样像是很自然一般,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握着缰绳。
身后的莫修谨一直在跟庞先生和甲四,打探卢府的情况。
与之交谈中,庞先生觉得他学问颇深,是个可造之才,还指点起他秋闺考试来。
莫修谨越发跟庞先生聊得投机,把甲四给剩下了,他只能默默地牵着胭脂。
沈冬素和莫修谨猜到阿沅的情况会很糟糕,但想着她怎么说名义上也是国公夫人,总不至于挨打挨骂,挨饿受冻吧?
却不知,阿沅的情况比他们想像的要糟糕一万倍!
她被关进黑漆漆的祠堂,每日一碗清水一个馒头,每天都有婆子丫环来骂她是克夫。
诚然老国公已经七十多岁,病的连拜堂的力气都没有,就因为道士一句冲喜可延寿。
卢府便要给他续弦,大婚夜病亡,冲喜的新娘子也就成了罪人。
阿沅每天要跪在老国公的牌位前,抄经书。
她跟卢家人说,她不识字,不会抄书。
卢家人嗤笑,罗氏女不识字?找理由也不知找个好点的。
等他们发现,罗氏确实不识字,那便有了新的法子折磨她。
给她的手吊石头练笔,严苛的老嬷嬷持教鞭在一旁,她哪一笔没写好,一鞭子就抽过来。
抽的遍体鳞伤,还不给她用药。
在丫鬟嬷嬷心里,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却落到她们手里,任意搓磨,自然要好好发泄为奴多年的怨气。
这些还不是最让阿沅恐惧的,更让她害怕的是,卢府的祠堂,竟然也敢有登徒子半夜三更闯进来。
大夏已传世两百多年,这些贵族府上的纨绔子弟,文不读书,武不练武,一味地吃喝玩乐,早把祖训抛之脑后。
像百姓常说的,那些大户人家,除了门口的两樽石狮子,连后院的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爬灰的爬灰,叔婶之间,也常有苟且之事发生。
老国公死了,但留下一个娇美的小寡妇,还是个黄花姑娘。
名义上还是那些小辈的奶奶、伯娘,想一想就让人心生荡漾。
白天不敢,但晚上,收卖了婢女嬷嬷,就有人偷偷溜进来。
阿沅发现之后,宁死不屈,拿国公的牌位砸过去,才保住了清白。
她清白不失,还能保住一条命,若清白失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卢府也不会留她。
她只觉自己自从离开光州,离开家,就一步步跌进地狱,罗家是地狱十七层,卢家则是地狱十八层。
别说她手无缚鸡之力,便是能文能武的女子,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佛求神,谁也不曾助她。
一直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罗家人的威胁,她若死了,连累光州的养父母一家,还会连累修谨。
就因为这个,再苦再难,她也咬牙撑着。
但现在,她真的撑不住了。连续多日,她只饮清水吃一个馒头,饿的前胸贴后背,不得已偷贡品吃。
她为练字,手腕都肿了,身上被嬷嬷用教鞭抽的全是伤。
这些就算了,她不知道明晚还会有哪个男人,从那道小门闯进来,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清白。
若是脏了身子死后名声被毁,才是对不起母亲和修谨。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如趁现在还有死的选择,清白地死了的好。
阿沅已经将腰带挂到祠堂的房梁上了,就在这时,一个烧火的老嬷嬷悄悄进来。
没有喊夫人,而是小声喊了句:“是阿沅吗?”
一声阿沅,让正在绝望之中的阿沅姐,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一样。
在罗家,她的名字是罗玉婉。在卢府,她是罗氏、夫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唤她阿沅了。
最后一次听到,还是在船上,她听到母亲在岸上撕心裂肺地喊着‘阿沅,我的阿沅’。
阿沅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回应。这样的深夜,刚刚来了一个色中饿鬼,被她打走。
身后是阴森的祠堂,那一块块牌位,像一张张索命符,像一个个囚笼,将她困在这里。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救命稻草?怎么会有人唤她阿沅?
那老妇人见她不应,又轻唤了一声:“你,可是阿沅?”
这次阿沅听清了,她踉踉呛呛地跑出来,抱着那老妇人,直接瘫坐在地上。
她不敢哭出声,不敢大声回应,生怕将那些看守她的嬷嬷婢女吵醒。
小声哽咽,泪流满面:“是我,我是阿沅。”
那老妇人忙扶她起来,进了小黑屋,还顺手扯走了她挂到梁上的腰带,关紧门才柔声道:
“好孩子,可算找到你了。”
“你别问老奴是谁,从哪来的?老奴只有一句话带给你,‘冬素和小盼会来救你’。”
阿沅瞪大眼睛,久久没回过神,然后无声地捂着脸。
整个人像是被人抽去脊梁一样,像寒冬找到洞穴的幼兽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老妇人道:“老奴是前院烧火的,不能在此久留。”
“以后老奴会想法子多来瞧瞧您,您一定别做傻事,等着亲人过啊!”
阿沅哽咽地道:“好!婆婆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
那老婆婆又教她:“府上下人多是逢高踩低,欺软怕硬。”
“您可是国公夫人,硬气一些,他们不敢拿您怎么样。”
“你越是表现的软弱可欺,他们越是要欺负您。”
阿沅哭着点头,好句话像是给她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样,以前她是抱着绝望地等死的心情,得过且过。
现在既然知道还有活的希望,还有再见到家人的希望,她一定要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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