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素没有一点娇嗔做作之情,而是很坦荡地对凌墨萧道:
“陛下,我并没有担心这些。一直以来,我都相信着陛下。”
“您此去长安,我最担心的是您的人身安全,万一有权贵铤而走险,想借太皇太后病重期生事,拿废帝之子做文章怎么办?”
“请您切不可掉以轻心,不管是在宫中还是见官员,一定要带着禁军护卫随行。”
说话间她上前携凌墨萧的手,已经很晚了,他只能睡上三个时辰,就要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回长安。
凌墨萧伸手揽住冬素的腰,再次感叹:“朕能娶娘子为妻,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都没再提那些贵女的事,不值得为此浪费时间。
翌日一早,大宝小宝早早起来梳洗好,生怕父皇已经出发了,还好凌墨萧也有心要陪家人吃了早饭再走。
他和陈星耀带着一半禁军骑马离开,冬素带着三个孩子送到行宫门外,让冬素发现一件有些好笑又暖心的事是,队伍中还有两个嬷嬷打扮的女官。
年纪都不大,二十来岁,这是和月见一样,是之前王府培训的一批女护卫。
如何在月见的密探机构任女官,这会却被凌墨萧当后宫的嬷嬷用。
他不光是嘴上说说让冬素放心,而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便是在长安后宫中,也不给那些贵女上位的机会。
凌墨萧一走,留下来护送皇后和太子、公主们的禁军首领明显紧张多了。
他不建议皇后继续住在洛阳的行宫,因为有士族和奸商勾结一事,他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做出对皇后不利的事来。
冬素也不打算在此长住,她也想尽快赶回长安,等太皇太后的事一了,一家人赶紧回光州过年去。
回到船上,这首领依旧很紧张,冬素带着三个孩子到甲板上看风景,他都带一群人保护。
一双眼睛睁得跟鹰眼似的看着河两岸,说担心有弓弩手行刺。
大宝说要去船头看捕鱼,这首领急得差点一头汗,请皇后劝太子和公主,不可做如此冒险之事。
因为凌墨萧是临时急行军赶回长安的,幽州那边每日送来的奏折依旧送到船上,冬素便带大宝小宝一起批折子。
他俩负责批请安折子,就是地方官问‘皇上你好吗?’皇上批一个“朕很好。”这类的折子。
大宝已经很有经验了,像模像样地写个‘安’字。还教妹妹认折子的主人,这是哪个州的什么官。
若是请安折子除了请安,还有别的事上报,兄妹俩便会记录下来,读给冬素听。
冬素有时候故意引他俩思考,假装自己不知内情,大宝这时便会侃侃而谈。
太子三师全程看着太子批折子,点头含笑地捋着胡子,对自己教导的储君非常满意。
她自己看折子的话,重点是看岭南的情况,岭南的官员会上报瘟疫治理的进度。
冬素发现,这些官员都有点吹嘘,因为她已经从白师傅那里知道真正进度,可看官员上报的,好像已经彻底杜绝了瘟疫似的。
这是想揽功啊!若在职期间将瘟疫治好,三年任一满,肯定能任迁。
当地官员都恨不得立即脱身离开岭南啊!冬素摇摇头,看来下一次公职员考试,得多为岭南招些基层官员。
得扭转世人对岭南官员的态度,并非所有官员都是受贬或不受重任才派过去的,而是朝廷真的想建设岭南,才派能干的官员过去的。
再则就是看凉州的折子,若她只是皇后,那她最关心的当然是墨门在那里的石油研究。
可她现在替皇上批折子,相当于再次监国,而皇上对凉州最关心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凉州现在能否向蕃人开战?其实谢大将军若是缺糖缺武器缺战马,朝廷自然都能支持。
如今打外敌,可不像当年凌墨萧打北疆一样,朝廷不光不给物资,还不支持他远征。
但跟蕃人作战,只有凉州军才最合适,派过去的援军,受不了蕃地的气候,战力会大大折损。
故而凌墨萧一直在等谢大将军,培训好新兵,整个凉州上下一心,有与蕃人一战的决心。
谢大将军的折子说了今年凉州的粮食收成,极少见的丰收年,就连极贫瘠无法耕种的砂石地,因种满小茴香、孜然等香料,也有了收成。
除了农还有商,因为皇后娘娘将一些凉州货物加上海商特供,墨门和女官又吸引了大批商户来凉州开工坊。
墨门对石油的研究目前只能用于修路和照明,结果便是凉州这个边城的道路修的比中原都要好,商业往来更加频繁。
因朝廷对军部改制,士兵的待遇得到提高,今年征兵投军的青壮是入年的几倍之多……
谢大将军的折子一向都写很长,他一个字也没提对蕃的战争,但冬素却从字里行间都看得出来。
他是想说,凉州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他就能率领凉州儿郎,不破蕃人终不还!
这个折子冬素提笔几次,没有批阅,而是单独收起来准备到长安时给凌墨萧。
她唯一担心的是,凌墨萧会不会一时冲动,要去凉州御驾亲征?
另一封让她在意的折子是甲四从倭岛送来的,折子上带着海盐的气味。
他是报喜来的,倭岛的白银开采极为顺利,在年前会有三船白银和贵金属送回幽州。
好消息说完就是要东西,冬素觉得心酸又好笑的是,他要的竟然全是吃食,说倭岛那边食材匮乏,他和将士们很是想念幽州的食物。
另外他还为去年派到倭岛的公职员说好话,说他们跟科举出身的官员完全不同,没有一点文官的架子,都是干实事的。
有他们帮忙,将倭岛彻底汉化的大业,将会更快完成。所以他希望今年公职员考试,陛下能再往倭岛多派一些。
另外,女医护和墨门子弟,也要多派一些过来……
冬素一算,嗯,看在他送回的三船原银和贵金属,要人要物都满足他!
随折子同时送回的,还有月见写给冬素的信。
月见什么也没向冬素要,主要是问安,问三个孩子的情况。
说的全是好消息,杀了多少倭盗;放开倭港后海商往来频繁;倭地的棉、麻、丝、茶为海商带来多少利润等等。
冬素看完信,又将信给大宝小宝看,让他俩各给月姨回一封信。
想到谢清芷和陈星耀即将成亲,她再次操心起来,月见和甲四,到底有没有正式交往啊?
从洛阳到长安走水路极快,路上有官员在码头等着接圣驾,冬素都让禁军首领上岸说一声,皇船直接到长安,中途不住行宫。
虽不是顺风,可能是因为船上的人都很担心和心急,只想尽快把主子们送到长安。
不过才过了四个夜晚,就到了长安码头,八水绕长安,即便已经迁都,长安的繁华依旧不是别的州城可比的。
只是为迎圣驾,水上的船都被清走,沿河两岸飘着皇旗,相隔不远便有一支鼓队,击彭传令,无数宫人侍卫站在岸边垂首而立。
有种大阅军时大将军即将出场的庄重肃穆感。冬素回想一下从幽州离开时,百姓送行的场面。
若是在幽州,这会应该两岸都围满了观礼的百姓吧?哪怕被禁军拦着不让靠近,他们也会等在远一点的地方欢呼。
而长安呢?严肃的可怕,寂静的可怕,百姓和权贵好像是对立的两个阶级一样。
留在长安的权贵对这些老规矩太过重视,怪不得随迁幽州的权贵总会发出,幽州礼乐崩坏的感叹。
面对这样的接驾情景,连大宝小宝的声音都变小了,大宝可是和凌墨萧一起去海军基地看过军演的。
那时的场面都比不上此刻严肃,直到看到皇帝的仪仗,看到码头上的父皇,两人才雀跃起来。
几乎整个长安的权贵、士族和官员都来接驾,冬素赶紧带孩子们去换衣裳,都换上繁琐的宫装,戴上压的脖子直不起来的华丽头饰。
小宝很懂事地道:“母后放心,我和哥哥的宫规学的极好,不会让那些人抓到错处的。”
冬素深觉委屈孩子们了,她对长安没啥好印象,如今怕是也要让孩子们留下这样的印象来。
一下船,凌墨萧就上前扶她,她用余光看到那群权贵,脸色都不好看。
好像皇帝在公众面前,扶一下皇后,是一件多丢脸的事似的。
陈星耀带头向她行礼,又向太子、公主行礼,在场之人忙紧随其后。
凌墨萧的眉头是微皱的,没有一点在路上时的自在神态。
看来一家人都不喜欢回长安,等太皇太后的丧礼一办,以后这长安应该不会再来了。
上了马车之后,一家人的精神才松懈下来,凌墨萧伸手抚摸小宝的头发,他知道小宝最不喜欢梳这种紧紧的,扯的头皮痛的发型。
安慰地道:“进宫见过太祖母之后,你们就去换衣裳。”
要是在平时,大宝早就坐到他身边,小宝也会撒娇地给他揉肩膀,但想到外面那么多双眼睛,恨不得透视进马车里,看看帝后一家在做什么。
孩子们都坐的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听父皇说完,规规矩矩地笑话。
冬素忙问凌墨萧:“太皇太后的身体怎么样?”
凌墨萧微微摇摇头:“就这两天了。”
冬素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快赶路了,她是真不想去见那老太太。
可眼下有这么多人看着,她怎么可能拒见太皇太后?
凌墨萧很体贴地以一家人共享天伦为由,没让别的官员随行,只有一个言官进来。
太皇太后躺在奢华的楠木大床上,脸色不自然地红润,雪白的头发还有光泽,看着确实不像是病重的人。
但她一睁眼,那双眼睛仿佛是木雕的,呼吸间,红润渐变成青白,确实是病入膏肓了。
不,应该说是毒侵肺腑,无力回天。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她看沈冬素的眼神依旧充满鄙夷,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
好像冬素能见太皇太后一面,是她赏赐的无上荣耀一样。
直到冬素带着两个孩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她才招手:“上前来些,让太奶奶看清楚点。”
冬素牵着两个孩子走到床边,太皇太后的眼神没有放在孩子们身上,而是死死地盯着冬素。
眼神中的鄙视变成震惊,接着是茫然和不可置信,甚至是她很没礼貌地问一句:
“你,是那个沈氏农女?”
没等冬素回答,凌墨萧替她道:“皇祖母,朕的皇后一直都是沈氏。”
冬素补充一句:“臣妾确实是农女出身,太皇太后没有记错。”
太皇太后脸上的惊讶依旧没有退去,她茫然地看一眼身边的嬷嬷,还有特地安排近身伺候,好有机会跟皇上见面的贵女。
这可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啊!可如此往这沈氏身边一站,完全被比下去了。
她还记得当初还是凌王的皇上,带那农女王妃回长安城时的情况。整个长安都在看笑话,她也在看笑话。
特别是看到那个虽然脸长的还不错,但一点也不懂规矩,总是闹笑话的沈氏。
而转眼近十年过去,那些笑话沈氏和凌王的人,一半已经身埋黄土,一半是俯首称臣。
如今天下唯一能继续取笑沈氏的人,也就只有她这个太皇太后了。
可现在,她却丝毫笑不出来。
她做过皇后,陈皇后更是威名传天下。
而此刻,看着沈氏,她才惊觉,原来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这样的!
但她依旧不甘心,想用最后的权力逼沈氏就范:
“你虽为陛下孕育两子一女,可陛下的子嗣还是太单薄了。”
“皇家最重要的是开枝散叶,千古以来,从未听闻哪个帝王的后宫只有一位皇后的。”
她朝那两个贵女伸手,而此刻,那两个贵女完全不敢上前,还一个劲地往后缩。
太皇太后依旧没放弃,指着两人道:“她们伺候我有功,可进后宫伺候皇上。也是你的贤名。”
凌墨萧上前一步:“即伺候皇祖母有功,朕会重赏。”
“朕的后宫,有皇后一人足矣。”
太皇太后死死盯着冬素,冬素嫣然一笑:“臣妾听皇上的。”
这样的贤名,我才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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