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夫人从小就很挑剔,从不吃淡水鱼(除了野生河蟃,河蟹),各种蛋,豆腐,海带,粉条,野菜。
连那杨梅树周围长了松树,她都能一口尝出杨梅有松树味,嫌弃泡酒不好喝,全部让丫鬟们将杨梅摘了去,自己一颗也不要了,宁可遣人去街上买。
礼佛时,佛前献花也要最应季最新鲜的花,最好是晨曦摘下带露水的那种。
她一辈子金尊玉贵,唯一吃了生活上的苦,便是张府落魄的那两年。
即便是那样艰难困苦,宋太夫人喝的茶都要用荷叶上采集的露水冲泡,否则不喝。
宋太夫人的兄长疼惜她,专门派了人送了吃穿用度,金玉银两供着。
这样的幸福,在张居宁去世的那一天,全部化成了泡沫。
年轻时的宋太夫人心中悲痛,一夜之间白了头,风华瞬减,年华老去。
她就这样熬着,熬到夫君去世,云阳宋氏家主实在是看不下去妹妹如此消沉,等张老爷头七过后,就将她连夜接回了云阳,像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养着……
宋太夫人今天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条黄花鱼蒸蛋羹。
这算是宋羽姿重生以后,吃得最压抑的一顿饭。
饭间无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宋羽姿觉得黄花鱼蒸蛋羹鲜嫩多汁,便多吃了几口。
丝柔见她碗碟空了,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腹肉,眼角眉梢带着笑,示意她多吃一些。
虽说前世宋羽姿当了皇后以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众人伺候的感觉,可重生之后,她总觉得被人伺候着吃饭不太自在,少了些乐趣。
所以她又自己夹了一些鱼腹,喝了一点羹汤以后,便放下筷箸不再进食了。
丝柔见状,转头过去多给柳芸娘盛了两勺蛋羹。
柳芸娘虽心有不喜,但碍于宋太夫人还在,皱了皱眉头后,还是吃了下去。
几人用膳完,净手净面以后,便移步前厅叙起话来。
“这几日朝堂之事还算安稳吧?”
宋抒怀连忙放下茶水,恭敬地回道,“回娘亲话,尚可。”
宋太夫人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过问太多宋抒怀这些事,说他难得休息,就让他先回去了。
宋太夫人又问了宋羽姿一些生活,学习上的事,这才放了她回去。
至于柳芸娘,宋太夫人将她单独留了下来,说为了宋府未来嫡子安危,专门请了名医会诊。
柳芸娘不敢怠慢,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坐了一小会儿,杨嬷嬷领了一个老者进来。
那人背了一个药箱,背已微驼,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药草味儿。
女眷看病诊脉依照前朝那一套,得悬丝诊脉,薄纱覆手,隔着屏风或帘子问话。
云朝开国后,一纸政令废除了那一套,女子看诊只需有他人陪伴,当面会诊即可。
宋太夫人抬眼望了老者一下,吩咐道,“秦郎中,请吧。”
柳芸娘心里一颤,她抑制住心底的恐惧,眼稍瞄了老者一眼,心脉不稳,指尖有些微微发抖。
秦郎中三指轻沾柳芸娘手腕,眉头紧锁。
怀妊六七月,脉实大牢强弦紧者生,沉细者死。脉匀细易产,大浮缓气散难产。
“夫人平时可有身体不妥之处?”
柳芸娘想了想,摇了摇头。
秦郎中捋了捋胡须,淡淡地微笑道,“那就没事了,待会儿我开几副补药即可。”
“那多谢秦郎中了。”
柳芸娘不愿多呆,推说倦怠了,赶紧回栖霞阁,行至半路,又与雨烟耳语一番,让她去找宋抒怀过来。
她觉得心里不安稳,又叮嘱了雨烟几句,“你叫兴儿守在门房,待会儿秦郎中出府的时候,叫兴儿把人偷偷从角门那边带到栖霞阁来。”
柳芸娘眼皮突突直跳。
宋太夫人寻来秦郎中就只是单纯为她看诊?秦郎中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柳芸娘摸了摸隆起的肚皮,里面的婴儿仿佛心有感应似的正在踢她。
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是她没察觉到的。
秦郎中原名秦济,原太常寺卿,医术精湛,后因犯事被褫夺官职,成为一家医馆的坐堂大夫,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秦济就成了走串乡间的郎中。
消失了这么久,居然被宋太夫人寻到了。
柳芸娘心里烦闷,心想这春天才开始不久,为何已有夏日之感。
……
前厅,杨嬷嬷送走了秦郎中后,说出了心中疑惑,“太夫人这是为何,按常理不是应该将秦郎中藏好,派人保护好他吗?今天怎么还请来给柳夫人诊脉了?”
宋太夫人眯了眯眼,“多少年了,他们可曾对我有半分不敬?”
杨嬷嬷仔细回想了一下,“老爷夫人对您孝敬有佳,怕是真儿女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所以,我必须得打草惊蛇。”宋太夫人摩娑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眼神露出一丝恨意,“因为不这样,你就不知道那毒蛇藏在阴暗的草丛里,尽管它有可能会蛰伏反扑,但是一旦我知道了那蛇就在那个地方,就有办法抓住它,对付它,而它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杨嬷嬷心里恍然大悟,她扶起宋太夫人来,“秦郎中说了,那年的事他记不得太多,但三姑娘的身世,确实存疑……”
宋太夫人紧紧抓住杨嬷嬷托着她的得手,眼睛湿润,“应该是了,毕竟居宁也爱吃黄花鱼蒸蛋羹。”
杨嬷嬷停了停脚步,“太夫人,若咱们找到了当年那个提前逃跑的丫鬟,这一切,或许就真相大白了。”
可真的有那么好找吗?
十几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太夫人动用了云阳宋氏的势力都没找到。
或许此人已经逃出了云朝。
想到这里,宋太夫人有了几分算计,“河东闻喜裴氏的刺查遍布天下,或许可以委托他们帮忙一二。这裴知行还是像以前一样老谋深算,这一手阳谋真是让人心生佩服。”
杨嬷嬷听得来了兴致,侧耳聆听。
“将裴氏提前一分为二,朝堂之争就算牵连到了裴恒,那也保存下了裴氏实力。更别说将裴文风直接写入闻喜裴氏族谱,成为长房嫡长子这招了。”
“少数知情人皆知这是裴恒亲子,可嫡长子继承制乃圣上推行,裴家百年积蕴之深,无人敢轻易开罪嫡长子。”
“况且圣上定罪裴恒,就是杀鸡儆猴,裴家自断一臂,世家却无异议,已经算是集体给圣上表过忠心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边疆战事又起,林谦将军已经领兵前去迎战,内忧外患之下,若圣上再继续苛责闻喜裴氏,便是狡兔死良狗烹,势必引起世家之怨,引火烧身。”
“即便知情人向圣上告密裴文风的身世,那也是自讨没趣罢了。现在国库亏空,春闱将至,若裴文风再高中状元,以西眷裴氏家财为饵,充盈国库,圣上就不得不重用他了。”
杨嬷嬷听完,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那三姑娘闹着和裴家四郎退婚这事……”
宋太夫人眼神凝重,“裴文风此子乃不世之材,定有大作为,前途无可限量,可惜朝堂之事变数太多,风险太大。三丫头若是我嫡亲孙女,我自当以她的意愿为先,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健康无忧。若不是的话,我虽疼爱三丫头,但到底还是得以利益为重了。至于裴家四郎写信提到的事,先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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