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
二楼隔断之内,依旧是鸦雀无声,众人盯着眼前的茶水,一动不动,就连杨公公自己,想出了各种法子,都是不妥。
江南最大的问题,就是上好田亩,都在世家勋贵手中,能让朝廷收税的,在百姓手里都种了粮食了,一旦改田亩,种了桑叶,那吃食口粮可就不保了,两难的选择,
还有那些县令,也不是好相与的,
“诸位,可有个万全之策,”
杨公公又问了一遍,
众人还是默不作声,只有金陵知府的通判马广诚,脸色闪过一丝犹豫,被杨公公瞧个正着,笑了笑,
“这位可是通判大人?”
马广诚听见杨公公问起,赶紧起身拜道;
“不敢公公这样称呼,下官金陵通判马广诚,见过公公,见过中丞大人,”
恭敬地弯着腰,给杨公公还有景大人,双双拜了又拜,
瞧得二人眼上都有了笑意,景存亮打量了一番马通判,一身干净的官服,鬓发修剪的爽利,是一位干练的人才,难道说,他有办法,
“马大人客气了,同朝为官,哪有这些虚礼,可是马大人有什么好的法子不成,说一说。”
“是啊,既然有了想法,说出来商讨一番,对朝廷也算是大功一件。”
杨公公伸手往下按按,示意马广诚坐下,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马广诚脸色涨红,感激的瞧着二位大人,顿了一下,忍着激动开口道;
“杨公公,中丞大人,下官以为,仅仅靠着衙门的人,想去下边各县改田为桑,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成,那些贱民别看软弱可欺,一旦动了田地,都是红了眼的,说不得闹出了民乱,不好交代。”
咽了下口水,见着两位贵人尽皆点了点头,之后,又道;
“所以,下官觉得,所谓的天灾人祸,还需用在这天灾身上,江南的雨下的有些大了。”
嗯?
这是何意,
杨公公颇为不解,瞧了一眼景大人,也是同样的神色,只有坐在下位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心中一动,马广诚竟敢想出这种毒计,那可是要抄家灭门的,
“敢问马大人的意思是?”
杨公公拖着长音问道。
“回公公话,安宁县,和上虞县,以及淳阳县,都是临近运河的大县,如今大雨连绵,运河的水位涨了许多,要是哪里决堤开了不算大的口子,所谓的田亩可就完了,到时候由知府统一赈灾,要他们种桑回补朝廷,这不就算完成了吗。”
此话一出,
所有人满脸的震惊之色,不可置信的瞧着马通判,这可是抄家灭族的计策,就连坐在桌上的皇城司俭事宁凯,也是脸色铁青,淹了江南的县,朝廷必然震怒,这些,
“马大人,你可知道,江南要是被传出淹了县城,还是人为的,朝廷必在三日内知道此事,那时候,朝廷震怒,怪罪下来,你可知其罪?”
本以为马广诚会害怕,却见马通判笑了笑,抱拳回道;
“宁俭事的话,下官知道,所谓为朝廷分忧,天灾不可避免,再说,下官这不是在胡言乱语,想让杨公公和中丞大人听听罢了,玩笑之话,”
“你。”
宁凯脸色铁青,还想再问,就被杨公公拦了下来,
“好了,宁大人,有些事,左耳进右耳出,当个笑话听一听得了,怎么还当真了,”
杨公公又瞧了一眼景大人,问道,
“景大人如何看?”
“啊哈哈,杨公公可是难为人了,想要去做,就需要看贾知府的金陵城,有多少存粮和银子了?”
这话,就是同意了,想要赈灾,还需要银子和粮食,多给少给,那都是后话,贾雨村脸色有些苍白,
“回景大人,粮食和官银都不多,要是一个县的灾民还能用,多了,可就没了,而且口子,不能放太大,需要物资,还要沈大人帮衬。”
这算是明白说了,行不行,只看景大人如何做了,
“那沈大人,你觉得如何?”
景存亮直接看向沈万和,这个江南首富,可逃不掉,
沈万和心底,竟然惊骇万千,这是要毁堤淹田,如何敢做,可是杨公公和景大人的的态度,这算是默认了,只得小心回道;
“回景大人,金陵有粮铺十三间,应该能救济一下,不过大人,一个县还好说,要是多了,万万没有那么多储备,所以,需要一个度。”
顺着金陵知府的话,也跟着交代库存情况,景存亮莞尔一笑,
“有备无患就成,让你们的人,收购粮食和布匹,等着,等恩科结束后,雨下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吧,马大人,此事交给你去做,勿要小心,成了,大功一件,杨公公,您觉得呢?”
“哈哈,都是为了朝廷,既然话都说开了,杂家也见不得这些,贾知府,杂家没有多少,先认捐一千两银子,多买一些粮食,备着。”
杨驰见商议妥当,这个法子,算是最快的,备好钱粮总归没错,
“公公大义,下官感动得五体投地,下官认捐五百两银子,”
贾雨村感动得挤出了眼泪,也跟着捐了银子,其余人一看,各自按照品级,都捐了银子,俗话说,猫哭耗子假慈悲,决堤淹田的缺德事,被众人三言两语说的是为朝廷效力,为天家分忧,何人又是替那些百姓,考虑一番呢。
只有皇城司的宁凯坐立不安,这可是欺君犯上的大事,怎可如此草率,天灾人祸,自然是人祸大于天灾,如今雨势那么大,怎么保证,只淹了上虞和安宁两县,灾民一出,那可是乱局。
有心再说,可是杨公公和景大人定下的调子,如何能改变,也不知指挥史桂大人从苏州回来了没有,
“大公公,卑职敢问,那南边淳阳和永宁二县,在金陵之南,如何解决改田为桑的事。”
总不能也用这个办法,那金陵城可就被淹了,朝廷必然震怒,此时马广诚倒是抢先开了口,
“宁大人勿要着急,南边二县,自然是府衙出动人手,强制改种,看看效果,如果百姓听从,北面,咱们就不虚做了,要是不行,那才能试一试,里面的决断,还是需要斟酌的,”
马广诚也知道此乃毒计,损耗阴德,可是一想到日后的升官发财,也是豁出去了,
杨公公笑了笑,一抬手,
“马大人也是受累,先从南边两个县试一试,北边也派人通知,看看成效,要是改了,也就罢了,要是不改,只能如此了,朝廷安排下来的,不能不从,此事成了,马大人记首功,”
“谢大公公栽培。”
二人一唱一和,让其余人心中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贾雨村,眼神闪烁,皇城司俭事宁凯有些着急,还想再说,就被杨公公拦下,
“宁大人,你还有事要做,贾知府,江南的奇石那么多,选一些上乘的,精雕细选一番,用专门的船只,送往京城,可记住了,要上乘的货色,万不可糊弄,装好船只之后,宁大人派人护送至京城内务府,不得有失。”
杨公公满含警告之意,吩咐一番,让一旁的景存亮瞧得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奇石,这不就是宋朝的花纲石吗,耗费江南大批的财富,才导致江南不安,以至于宋朝朝廷无力,
难不成陛下竟然要这样,景存亮难以置信,就是其余人也有些震惊,贾雨村结巴了一句,
“杨公公,是要多少那种石头。”
所谓的那种石头,都是富商家打造用的玉器,未成形的胚石,价值不菲,可不是寻常的石头,要是能有一船的货物,价值连城,就算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也没用过多少,再说,江南不产玉石,倒是江北有,但耗费巨大,
“自然是多多益善,总归是要多一些,在运送京城,太上皇修道,需要用到,如今长乐宫干枯枯的,毫无道家的风范,奴才心中愧疚,所以,诸位,上上心。”
此事,乃是长乐宫夏总管,亲自寻来杨公公说的此事,无为之宫太过荒凉,太上皇还需要玉石来点缀,镇压灵气,所以吩咐此事交给了夏守忠,谁知,夏公公却把事情安排给南下江南的杨公公,杨驰倒没觉得如何,给老祖宗上了折子,告知此事,
戴权看着折子,也没有当回事,批了回复,毕竟长乐宫的用度增加那么多,可是杨公公接了批复的折子,哪里知道这些,历来宫里出来办事的人,谁看见他们自掏腰包花银子办事了,都是下面的孝敬,吃不完,用不完。
贾雨村脸色有些苍白,微微出了细汗,此事要是做了,在江南必然留下骂名,但杨公公已经吩咐,自认为爱惜羽毛的贾雨村,不免有些着急,瞧着身边的胡同知,一直一言未发,算是本官对不起胡兄了,
“杨公公放心,此事下官应了,宫里的事,万不可怠慢,此事,下官交给胡同知亲自督办,江南不产玉石,江北山多,虽说开采不易,但人和银钱跟上,还是能挖到的,下官就在金陵城,给大公公鞍前马后。”
“哈哈,都瞧瞧,贾知府的嘴,抹了蜜一般,也好,玉石的事,交给胡同知专办,宁大人胁从,派人护着,至于改田为桑的事,景大人,集中金陵城所有差役,捕头,衙役等,全部下去执行,谁不用心,杂家让他以后就不要再用心了,至于北边的那事,马通判,选好人等着信。”
杨公公说到最后,显然是下了令,动了真格的,众人起身拜道;
“是,大公公。”
众人虽然心中感觉不妥,可是无一人敢言,官场上,宁愿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宫里的人,尤其是无根之人,那就永无宁日了。
心照不宣之下,众人齐声应道。
商议妥当之后,
沈万和拍了拍手,美酒佳肴就开始纷纷端上,西边的台上,江南昆曲正宗的水磨腔,也唱了起来,只有外面丝丝滂沱的大雨,从天而降,阴沉的天空,透露出阵阵不安,江南的风雨,要变大了。
临近傍晚,
京城御书房内,
武皇周世宏,竟然在御书房内,摆了一张桌子,上面的菜品并不多,但是荤素搭配样样俱全,桌子一旁,武皇和大皇子周鼎,相对而坐,
戴权立在身边伺候着,
天家父子二人竟然在御书房内用膳,期间,武皇不停的拿着筷子,给晋王夹菜,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周鼎也不含糊,埋着头大口吃饭,不过一日的光景,就觉得眼前的饭菜,如此美味,
“殿下慢些吃,还有那么多呢,奴才给殿下再添一碗饭。”
“嗯,好吃,”
大皇子把碗递过去,而后端起一碗汤,吸溜起来,喝的满脸舒心,见这模样,武皇虽然心疼,可也没有表现出来,
“怎么,在含元殿吃的不好,还是没吃饱,怎么这副摸样,”
说完,还故意摆了脸色,
周鼎咽下嘴里的汤,把碗放下,摇了摇头,
“父皇,没有吃不好,吃不饱之说,里面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侯爷带的菜品多一些,吃的还好,那些文官,都是酱菜馕饼,甚至是洛云侯也和兵丁吃的一样饭食,还没有我们几个吃的好呢,”
顿了一下,也不是嫌弃,人一多,做的都是大锅菜,侯爷心细,还给他们三人,专门炖了肉食,不过,那味道,怎么比得上王府,和宫里,
“就是味道不如王府和宫里,刚开始吃,觉得难以下咽,所以才有所感慨,不习惯就吃得少了。”
喃喃一笑,
却不知,武皇周世宏脸色一本,撩了脸色下来,训斥道;
“恩科考生,是三日时间,而考官,则是七日时间,因为他们需要阅卷写榜单,吃的东西都是自带,无非就是干粮酱菜,洛云侯也算是百姓口中的高门大户,他都可以吃那些,你们如何吃不得了,”
周世宏明白,军中的饭菜他也见识过,无非是炖了一大锅菜,能吃饱就不错了,何来什么口味之说,更别说大军行军的时候,都是吃的干粮,饥一顿饱一顿,连口热汤都没有,
“父皇,儿臣没说不能吃,就是不好吃罢了,不知父皇要我们待在含元殿几天?”
晋王说的有些委屈,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些,一听还需要阅卷,不会还要留在那里吧?
“哼,净想些取巧的事,自然是留在那了,事情办的圆满,方可离去,不然,虎头蛇尾,徒惹笑话。”
武皇口中虽然说着严厉的话,但是手上也不慢,夹菜的动作是一点没停下,
戴权早已经把盛好的饭碗端了过来,放在桌上,
“陛下,晋王殿下自小聪慧,能理解陛下一番苦心,不过连番几日都吃那些,就算是奴才,都感觉难以下咽,如同爵蜡,殿下能坚持两日,可比奴才强多了,”
感觉说的不妥,“呸呸”几声,伸手往自个脸上扇过去,
“奴才该死,这张嘴也没有把门的了。”
这一打岔,让周世宏也没法再说下去,放下筷子,伸手指了指戴权,
“你个老货,竟整这些没用的。”
而后,看向眼前的鼎儿,忽然发现,确实长大了,虽然一身太监服不堪入目,可是身形体魄,面色周正,已然有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貌,心中安慰,
“鼎儿,你怎么今日独自前来呢,可是洛云侯有话要说?”
知子莫若父,一般他们三人,可没有那么积极,尤其是大了些,贪玩,更是忘记了还有他这个父皇,
周鼎脸色一红,一吃饭,险些把正事忘了,赶紧扒拉两口饭菜,咽下去,正色回道;
“父皇料事如神,洛云侯今日下午,忽然说道,天降大雨,官道泥泞不堪,南下大军怕是难了,又担心林山郡可能已经失陷,或者反叛,所以心中担忧,让儿臣寻父皇,早做准备,让保宁侯清点京营和禁军大营的士兵,万不可松懈怠慢。”
晋王周鼎想了想,好像就是这些,
但是武皇周世宏和身边的戴权,听了脸色大变,洛云侯的用意在明显不过,那就是南下大军大败,王子腾所部损失惨重,想要挽回败局,定要再次出兵,可是,怎么可能呢。
“戴权,王子腾那里可有来报?”
武皇阴沉着脸,快速回想一番,从出兵以来,由皇城司的人跟随,每日三报,不得停歇,如果有问题,即可传达,
戴权也是有些不可思议,侯爷怎会有这种想法,林山郡城就算出了问题,可是大梁城还在手里,作为南下桥头堡,只要大梁城不失,就立于不败之地,
王子腾所部,虽不是京营精锐,但也是府军敢战之兵,十几万大军不吭不响的败了,也是不可能的,
想一想这些日子,从前线的奏疏,无非都是行军之事,
“回陛下,王子腾所部一直都在南下赶路,走的是官道,并无情况,况且大梁城依旧在手,就算是林山郡城失陷,或者真的投敌了,十几万人马,也不是那些草寇之流能战的,”
“那万一不是草寇之流呢?”
“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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