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托着腮坐在桌旁,兀自凝神。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晚何榆帮她掩饰得太好,还是因着沈良玉的保护。
程端并没有来沈府找她的麻烦。
那晚的事,好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可江沅仔细想想,又觉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既然沈良玉知道她不是沈宛曈,为何还要把她留在沈府?
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身边,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江沅正在胡思乱想,禾芳推门进屋:
“小姐,点心送来了。”
禾芳在桌上垫块手巾,小心把笼屉放下,提醒道:
“还有些烫。”
她一面说着,一面小心揭开笼屉盖,热气瞬时沿着揭开的缝隙冒了出来。
江沅往屉中看一眼。
栗子糕。
大概就是从那次她亲手做了栗子糕之后,沈良玉便经常吩咐东厨做些栗子糕送来。后来他吩咐的次数多了,东厨的下人们便会了主子的意,不用他再开口,也会隔三差五做些送过来。
“兄妹本就是这样。”
禾芳一面说,一面笑盈盈地斟了杯热茶放到她手边。
前几日晚上那突如其来的摔门声,自然是把禾芳惊醒了。她慌慌张张起身披上衣服,却只见到沈良玉怒气冲冲的背影。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公子气成那个样子。
之后几日,府中的气氛微妙,禾芳自然察觉到了。她只能猜测着,是这兄妹两人之间闹了别扭。
禾芳不晓得两人何以闹得这么僵,但她觉的,自己得劝劝。
“小姐,你听我一句话。”禾芳认真道:“闹了别扭,别总把气憋在心里。亲兄妹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说开就好了。”
江沅:……
理是这么个理。可她闹的“别扭”有点儿大,她跟沈良玉,也压根不是什么亲兄妹。
“公子这人……”禾芳往窗外看一眼,确定没人经过,接着说道:“不善言辞,但他对小姐还是很好的。”
江沅含糊应了声,咬口栗子糕。
她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可清楚得很。
沈良玉那是对沈宛曈好,不是对她好。“亲妹妹”与“来历不明之人”,怎可相提并论?
但凡那晚沈良玉的箭射准些,她眼前这盘栗子糕……大抵是能做祭品了。
她一面吃着栗子糕,一面听禾芳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
窗外,一个人影匆匆走过,脸色瞧着不太好。
江沅心里咯噔一下。
“疾风。”她放下手中的栗子糕,追了岀去。
疾风顿住脚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江沅有些心虚地问道。
这几日她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心中惴惴不安,草木皆兵,生怕沈良玉什么时候变了主意,直接把她送进府衙大牢。
东四条巷那一晚,沈良玉是最好的人证。
见疾风欲言又止,江沅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你……脸色不太好。”她强作镇定。
疾风觉得,若是沈宛曈见了公子,只怕会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还算不错!
“没什么事。”他简而言之:“公子刚送走位客人。”
“客人?”江沅心尖一跳。
自从她来了沈府,登门最勤的客人,非程端莫属。
“是小姐的朋友。”
江沅一怔。
“庆云班的人。”疾风补充道:“送了些东西来,公子先替小姐收着了。”
沈府门外。
何榆站在巷口,朝沈府这边看着。
那晚,沈姑娘落了些东西在他那儿。他想了几日,还是觉得该给沈姑娘送来。他又忆起那夜沈姑娘的簪子丢了,便去祥凤楼让人新打了支金簪,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其实……大抵只是想见她一面。
虽然没见着人,他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不过,从沈姑娘的兄长那里得知她一切都好,便也安心了。
夜幕渐垂。
落雪堂里,一桌子饭菜热气腾腾。
清蒸鲈鱼,红烧带鱼,黄骨鱼汤……
沈良玉淡然拿起筷子:“吃饭。”
江沅:……
既然沈良玉要她留下,那她就该吃吃,该喝喝,反正她在沈府一日,便做一日沈宛曈,就算她把沈府的鱼都吃光了,那也是应该的。
想通这一点,江沅端起饭碗,大快朵颐。
沈良玉神色淡然,如平时一般,夹了块鱼肉,仔细将刺剔干净,放到她的碗里。
江沅:……
总不见得是她在沈府住了两月,这人真的与她处出兄妹之情了吧?
她一面心中嘀咕,一面把鱼肉送入口中。
别管这兄妹情深是真是假,这鱼肉反正是真的。
“庆云班今日来人,给你送了些东西。”
江沅顿住手上的动作。
她这才注意到,旁边小几上摆了个小巧的水青色布包。
江沅打开布包。
锦囊、绢帕……她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看。
都是那晚她换衣服时落在何榆屋中的随身物件。
多了支金簪。
“这个不是我的。”江沅看了几眼。
这支簪子很好看,簪尾一朵牡丹花灼灼盛放,金簪掂在手中亦有些份量,可见价值不菲。
沈良玉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许是特地送给你的。”
江沅皱皱眉头。
这支金簪太过贵重,她得找机会还回去。
“阿沅?”
“嗯?”江沅摆弄着簪子,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但只一瞬间,她便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方才那一句“阿沅”太过自然,自然而然到这名字仿佛已经从沈良玉口中说出过无数遍,竟是让她毫无察觉便应下了。
沈良玉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你方才叫我什么?”江沅舔舔嘴唇,心中犹且抱有一丝幻想。
、
“不是叫阿沅么?”沈良玉意味深长道。
他方才不过是试探着唤她一声罢了。
“我……”江沅一时语塞。
沈良玉不动声色看向桌上。
目之所及,锦囊旁边静静躺着方绢帕,帕子一角,用水青色丝线工工整整绣着个“沅”字。
江沅:……
是明欣给她绣的。
沈良玉把绢帕翻过来细看,似是无心地又唤了句:“阿沅。”
这一声甚是温和,却听得江沅胸闷气短,青筋直跳。
“给我!”她猛然探身,上前便抢。
沈良玉攥住绢帕,靠着椅背迅疾往后一撤,绢帕的滚丝边堪堪从江沅手背上滑过。
江沅扑了个空,险些同椅子一道摔在地上,她扶了把桌案,飞快扣住沈良玉一只手腕。
她的速度同沈良玉差不多,但力气显然比不过对方。
是以她没能如预想中那般,牵住沈良玉而后把他扯过来,倒是让沈良玉反扣住手臂拽了过去。
江沅急中生智,瞬时卸掉手上的力,顺着沈良玉的力道轻推一把。椅子猛然后倾之际,江沅抬腿紧紧别住沈良玉的膝盖,不让他借力稳住身形。
沈良玉若不想摔在地上,就得松了她的手臂。
只可惜,她没有顺着对方的思路来,对方亦没顺着她的。
下一秒,沈良玉摔在地上,江沅结结实实摔在他怀里。
“阿沅。”
清冽气息布洒于耳畔。
这一次,清隽的眸中再无调笑意味,只清清静静映着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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