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牢骚么,必然不怎么中听。
发现她不是沈宛曈,这人还能怎么想?
失望,生气,愤怒,以至于想立马把她扔回府衙大牢里去……
江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算了,由着沈良玉说去,她只管喝酒便是。
江沅仰头将酒喝了个干净,毫不含糊又给自己满上。
这酒又香又醇,细品之下还有股淡淡的甜味。喝着喝着,沈良玉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倒是先迷糊起来。
问完方才的问题,沈良玉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身旁的少女,月色映亮了她的脸庞,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原本粉白的肌肤浅浅晕上一层嫣红,粉唇轻抿,细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垂下,堪堪遮住翦水明眸。
似乎是在耐心等着听他讲。
沈良玉微微蜷起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把酒一饮而尽。
有些话,须得借着酒劲方才说得出口。
若是江沅没有喝醉,一定能听见沈良玉后来说的话,那些话,是她从未料想过的。
“阿沅。”沈良玉垂下眼帘。
得知真相后他确实觉得愤怒、失望,但在心底深处,还隐隐藏着别的什么……
那段相处甚欢的日子,他有把她当做妹妹,但似乎又不只是这样。
他想说服自己,把她留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让她继续做沈宛曈,免得父母突然得知真相无法接受……
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那晚,”沈良玉顿了顿,轻声道:“只是因为……我想留下你。”
江沅迷迷糊糊,盯着手中的酒杯微微弯起唇角。她只听到沈良玉说那晚他很生气,之后神思就借着酒力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酒杯从手里滚落,忽地变成了一只靛颏。
江沅眨眨眼睛。
这种鸟唱歌好听,她抓过几只送给明欣,但往往都是她前脚送去,后脚明欣就把鸟给放了。
今日这只靛颏倒是格外好看,瓷白瓷白的,毛上还泛着光。只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一头扎着往地上飞。
江沅弯起眉眼,晃晃悠悠探身往斜刺里一扑。
“靛颏”抓在手里,人也撞到了沈良玉身上。
她抓住沈良玉一只手,把那只“靛颏”塞进他的掌中,复又把沈良玉的手指捏拢。
“拿着!”
月光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这次别放跑了。”
沈良玉看着手中的酒杯,一时无语。
江沅见人不说话,笑嘻嘻地扑在沈良玉身上,抱住了他的腰。
这腰好像……
江沅眯起眼睛,胡乱摸摸。
明欣什么时候变胖了?
变胖了也无妨。嘿嘿。
她弯起唇角。
就算明欣变胖了,那也是个一顶一的胖美人。
沈良玉坐着一动不动,任由眼前这人像膏药似的贴在身上,一会儿乱摸,一会儿乱蹭。月光落在少年身上,将清隽身形映得格外柔和。
耳畔忽又响起明欣那日说的话。
阿沅要记得,以后别做冒险事。
江沅仰起脸看着“明欣”,用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点了点,随后笑嘻嘻地往人怀里钻:
“可我是个贼啊。”
“我知道。”
沈良玉轻轻将人拢在怀里,低声道。
……
翌日。
平津府衙内厅。
屋中,茶香袅袅。
“程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一坐?”府尹周志萍放下茶盏。
其实程端经常来平津府衙,只是他几乎每次都是直奔府衙大牢,很少会来找周志萍,更别提坐下来与他一道聊天品茶了。
“早上府衙门口闹了大动静。”程端呷一口茶:
“我听着这事稀奇,故此也来看个热闹。”
听他这口气,完全就是把这当成了一桩乐子事,这下倒让周志萍有些吃不准他的来意了。
这半年多来,平津城可不太平。
自从鸿陆驿站出了事,不知道为什么,城中的凶案、盗案便接连不断。一桩桩,一件件,应接不暇,比之前好几年的案子加起来还要多。
更令人头痛的是,这些个案子,大部分都成了“悬案”。既找不到赃物,又抓不着嫌犯。
以至于平津府尹这个位置,周志萍坐着都觉得有些扎屁股了。
大案、重案频发,破案又都遥遥无期,皇上虽是没有怪罪下来,但心中定是有所不满。
不然,为什么面前这位程大人会见天往府衙大牢里钻,今日还晃悠到自己眼前了呢?
“我这可还好奇着呢。”程端慢悠悠放下茶盏:“周大人何不把事情详细说来听听?”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志萍讪讪道:“昨儿夜里,不知是谁,往府衙门口扔了个人。”
“扔了个人?”程端微微蹙眉。
“是。人捆得结结实实的,已经昏过去了。还……”不可描述的画面从周志萍脑中一闪而过,激得他身子抖了抖。
他赶紧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算了,这个没必要细说。反正眼前这位,大抵待会也是要亲自去狱里走一趟的。到时候……让他自己看吧!
周志萍干咳两声:“经查,此人与之前世宁街附近发生的几桩盗窃、淫辱案子有关。”
“人都招了?”
“招了。”
招得痛快极了。过堂时他这边还什么都没问呢,那人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抢着交代了个明白
——
像是生怕被从牢里放出去似的。
程端点点头,似是无意随口问了句:“是谁半夜往府衙门口扔人啊?”
周志萍:……
这他可不知道,那人也没说。
大半年了,好歹有这么件事实清楚,人犯当堂招供的大案。他当然是三下五除二赶紧结案了事。
“大概……是江湖侠义人士。”周志萍底气不足。
程端眯起眼睛,笑了笑:“周大人倒是有福气。缉拿案犯用不着衙门里的捕快出手,自有‘江湖侠义人士’把人犯捆好了送上门。”
这不是明摆着说他周志萍无能,养了手底下一帮废物么!
周志萍心中有气,但又无法反驳,只得应和着干笑两声。
“对了。”程端捋捋衣袂:
“之前静云寺那桩案子怎么样了?”
“凶犯虽还未找到,但有些进展。”周志萍略一沉吟,转头让人去取了案卷来,交到程端手里。
程端翻看案卷,他则在一旁解释补充。
“后来清点时,发现寺中少了个云游居士。此人大抵便是凶手。”
程端不置可否。他翻着案卷,忽然问道:
“静云寺的大雄宝殿前些日子走水了?”
“是有这么回事。”周志萍点点头:“有个小沙弥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整个大雄宝殿几乎都过了明火,烧得厉害。”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所幸是在晚上,是以虽然火势大,但并无伤到人。”
程端沉默不语,只用修长的手指在案卷上圈圈点点。
半晌,他抬起头来:
“烛台?什么样的烛台落在地上,能让整个大雄宝殿,不过半个时辰便都过了明火?”
周志萍一时语塞。
房屋走水是常事,加上没有伤到人。这事他便没有深究,只让书吏按照寺中僧人所述,简单记了几笔。
现在想想,这事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这么短的时间,把屋子烧成那样,不像是烛台慢慢引火所致,说是直接往殿里四角扔了火把还差不多。
周志萍这会儿脑子转得飞快,额角见了汗。
“周大人。”程端合上案卷,扭头看一眼墙上挂的字幅。那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清勤慎”三个大字。
“掐指算算,距冬至也没几日了。”程端慢条斯理把案卷放到一旁桌上,像是要与周志萍拉家常一般:
“每年冬至,皇上都要陪太后去静云寺上香。周大人……没有想到些什么吗?”
周志萍浑身一抖。
他当然明白程端这话的意思。可他既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
若说他没想到,显得他这个平津府尹愚笨无能,尸位素餐;若说他想到了,那还不抓紧查案子,反倒有兴致与人在这里喝茶闲谈……
他这顶官帽,还想不想要了?!
对面那人笑眯眯的。
一双狐狸眼,就那么直直地戳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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