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急于清洗掉身上那些恼人的黏液,施展轻功,踏着千百年古树枝头最柔软的位置,置身于半空之中,与风云竟速,转眼间,竟已疾驰数里,往下探望的目光忽得豁然开阔。森林中本来到处都是树木,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些树木花草,自由自在地四面延伸生长,不肯再留一分空隙于天地间。然而这里却是一片反常的开阔之地,所有的树木花草似乎都被一种无形力量所摒弃,围绕着一个湖泊水潭生长,水潭四周,十丈之内,不见一棵树,一根草,就连那些虬结生长,自由肆意的树枝,都没有在空中,向这方天地漫延半寸。
东方自空中降到地上,静静看了看那片独自的,不知水源从何处而来的水潭,微微挑挑眉。反常即为妖……不过……这世上,又有什么妖魔鬼怪能比他东方更可怕。
他漫声一笑,向湖泊走去,随着一步步接近湖水,一股奇寒奇冷之气,已渐渐袭来,明明是春天,枝头青葱之即,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是在万年雪山上,被千年不断的寒风所吹拂。
东方不惊反喜,这座森林,可真是给人惊喜不断啊。他步至湖边,低头望去,湖水十分清澈,却根本望不见底,盈盈碧波,无限可人,却让人感到,这湖泊的深度,或许超过人类的想象。
十分奇怪,春天的森林中,有如此严寒的所在,而四周如此寒冷,这湖水却没有结冰。
他略略一笑,随手便解开了身上的黑袍,探首凝望湖水,只见盈盈水面上,迅即映出一片夺人眼目的鲜红。
湖水太过清澈,把他身上那件红袍,映得清晰无比。那是一件绚丽夺目瑰丽动人的红袍,袍上以金丝绣成一座蜿蜒巍峨的高峰,至锋至锐,浩然凛烈之气,直冲霄汉。山峰下是无边无限的浩瀚海洋,滔滔巨浪,浩浩海波,皆以银丝织成。腰间左挂一只异常精至漂亮的酒壶,右系一管长长的玉箫,在阳光之下,映入湖水之中,反映出七彩眩目的奇光。
他轻轻解开酒壶和玉箫,信手再脱了红袍,里头是一件月白色的对襟汗衫。他再一一脱下贴身的里衣。待得衣衫褪尽,他却又信手取过红袍,漫然一翻,如天边掠起一道红云,流转生辉,重又披在身上,只是这一翻一转之间,红袍已是翻了一面。这一面并不象普通衣物那样全是反面的针脚,而是另一幅夺人眼目的金龙探海图。这衣裳如此一穿,竟是一件龙袍了。那一只五爪金龙腾身于云海之间,探首向江海之上,下方是涛天巨浪,上方是浩浩苍穹,那金色的龙躯,纵横伸展,矫健而霸气,刹时间,便能占满人的视线,整幅图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威势与霸气,仿若金龙腾空,志在天地,万千里山河如画,万千里波涛如许,尽在他指爪之间。
东方全身浸入湖水里,冷澈入骨的湖水,几乎能让正常人,在转瞬间,肌肉全部被冻伤冻死。然而,东方却似完全感觉一般不到,任凭湖水轻柔地抚mo他的身体,拭去身上的尘埃与黏液。
平静的湖水开始异样的激涌起来,他却仿似不知,水中的寒气在以倍数增加,他也似茫然不觉。
他安安静静地浮在水中间,即不上升到湖面,也不下沉到湖底,他屏了呼息,转以先天内呼吸维持身体的需要,绝五蕴六识,天地万物,一片沉寂,整个世界,也无限安然。
水波激涌,却寒彻人间。湖水在慢慢地结冰,平常水结冰,是从湖面开始往湖底漫延,天气越冷,冰面越厚,然而在这里,冰居然是从湖底向湖面延伸的,东方安然地睁开眼,他感觉得到冰层在迅速逼近,他甚至感觉得到,指尖已经开始结冰,然而,他却懒得有反应。他就想这么懒洋洋浮在水中,管他天翻地覆,管他生死存亡,就这么安安心心睡一觉罢了。
生也罢,死也罢,荣也罢,辱也罢,这人生再没有是他可以在意的。这天地,再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他不主动寻死,但也并不抗拒死亡,有生便有死,生的一切,早已令人厌倦,死亡也没有什么不好。
正在迅速结冰的湖水中,他安然不动,安静地,沉凝地,任凭那冰层从指尖,开始向全身漫延。他在澈骨的冰水中睁开眼,透过清澈的湖水,直视云天,这样也很好吧,也许千年万年后,这片森林会被世人踏平,人们会在森林的深处,看到一片巨大的寒冰,在冰层里,有一个沉睡了千万年的人,他们就会开始疑惑,这个人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到底有过什么故事呢?
东方微微一笑,然后,冰层合拢,把那人世间最美丽的笑容,就此永恒地冻结在那里。
整个湖泊已经完全冻结,湖底居然仍有泥浆滚动,慢慢翻腾,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泥土一寸一寸翻开,一股新的水流,从湖底的一处暗泉中,慢慢地冲击着冰层,刚刚凝结的冰又被一点点冲开。冰的裂缝渐渐增大,等慢慢延伸到东方身上时,已经过了足足大半天,随着砰然一声巨响,湖底的泥土完全翻开,一个无比巨大的白色怪鱼从水中急速上升。上升到水波的尽头,再上面就是正在被不断冲击的,眼看就会被冲开的包裹着东方的冰层了。
巨鱼的尾巴一摆,整个冰块砰然碎裂。巨鱼以和体型完全相反的速度游向东方,游向他的新食物,它颇为期待地游过去,然后,它看到,在它那天地间最寒冷的冰雪牢狱中,被冰封了大半天的人睁开眼,没事人般地冲他笑笑,轻轻地说:“你好。”
东方睡了一个极舒服的觉。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甜美,这么安详了。冰层让他和整个世界都隔绝了,给了他一个从不曾有过的,绝对安静的天地。没有空气,没有感知,没有生,没有死。强大的内呼吸在体内运转不息,他的身体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就是一个自由运转的宇宙。他安然睡去,世界安静得出奇。
冰块裂开时,他如同在一个美好梦境中醒来的人一般,安然睁眼。这一场大梦,真一场好眠啊。武功到了他这种匪夷所思的境界,有的时候,就算是想死,也是不容易的。
睁眸处,他看到了一条巨大的怪鱼,巨大的身躯几乎可以同海上的剑鱼相比,雪白的身上,布满晶莹的鳞片,在荡漾的湖水中,散发夺目的光辉,身形之灵活,更是出人意料,冲过来的速度,竟如闪电般迅捷。
然而,东方已经见怪不怪,所以,竟能好整以暇,似对朋友打招呼般说:“你好。”
白色的巨鱼张开嘴,一道电光闪过。
东方眉头微蹙,忽得咦了一声。
他感到痛,有多少年,已经没有人能让他吃痛了。
那一种麻痹和痛楚同时产生,他甚至不知道伤害从何而来,只知道四面八方,所有的水里,都有着足以让他痛的力量。这一切应该是由那巨鱼的电光引起的,可是,那电光根本没能靠近他的身体啊,难道……
如果是普通人,这一痛,已然身躯焦木而死了。
而东方却只是略觉惊奇,微感痛楚,于是在水中一跃而起。
大量的水花四下溅开,半空中的东方张扬双臂,袍袖鼓动,虚虚向湖中一击,无以伦比的强大力量,竟是让半个湖的湖水,全部被震到岸上了。那身躯无比巨大,足有千金的巨鱼见东方跃起,也从水中跃起攻击,却正好完完全全,受了这一袖之击,这么硕大的身体,居然硬生生被震得横飞三丈,在空中无力地落下来,砰然落在岸上。
东方落到岸边慢条斯理整了整红袍,笑对那巨鱼道:“你不知道,打扰别人睡觉是很不应该的吗?”
巨鱼在岸上抽搐着,似乎想要再次跃起,却又找不到力量一般,看到东方慢悠悠走近,张嘴又是几道电光。东方脚步一顿,却又没有感觉到任何伤害,他皱皱眉,再次走近,当巨鱼再次吐出电光时,他微微伸手,与那电光小心地一触,剧痛和麻痹令他迅速缩手,不错,就是那水中时的感觉。
原来,这种攻击,在岸上,必须打中人,才能造成伤害,而如果是在水里,则水波会把这伤害自然地传递过来。
东方微微一笑,有趣,真是有趣,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奇特的力量,看起来,和天上的闪电没有什么不同,却能被自由地运用来伤人.
仿佛是不能相信,居然有生灵可以在自己强大的电击下形如无事,巨鱼剧烈地抽动,巨大的尾巴不断拍击大地,地面都仿佛震动起来了。
东方随意立在巨鱼之前,等它再次攻击,谁知巨鱼却始终没有攻击的举动,就连拍击大地的尾巴也渐渐越来越慢了。
东方有些不解地一皱眉,但立刻想通了。
鱼是水中的生物,再强大的鱼,离开了水,就只能慢慢等死,它甚至连回到水中的力量都没有。而且,这只鱼太大太重了,不用等它干涸而死,只它自己的重量,就可以在离开水的浮力之后,让它很快把自己给压死。
东方一想通,就立刻上前,一把举起了巨鱼。
那么巨大的鱼,足有七八个东方那么大,可是,他却一举即起,在他的手伸来时,巨鱼仿佛发出过一个极低的声音,东方的双手立刻结上一层厚得骇人的冰,这寒冷的程度比水中结冰时,还强大十倍。
可东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连人带鱼一跃入水,同时双手微震,那厚得刀砍不入,剑击不穿的坚冰,刹时间震裂。
巨鱼得回自由,迅速向湖底沉去,圆鼓鼓的鱼眼睛,仿佛带着诧异,死死瞪着东方。
东方却以极快的速度游向他:“别走啊,我们继续打。”同时虚虚一击,水波涌动,一记不轻不重的掌力,遥遥打在巨鱼身上。
巨鱼腾得一声直窜过来。似是发觉寒冰和电击对东方都效用有限,索性直冲而来,以原始的力量,摆动巨大的尾巴,恶狠狠地砸过来。
东方长笑一声,向侧闪去,巨鱼毫不停息地急追而来。东方浮出水面,巨鱼也追出水面,不但以鱼尾追击而来,而且有意搅动湖水,无数水柱自水面上升腾而起,每一滴水珠都似带着极大的巨力,四下飞射,简直比武林高手的暗器还可怕。
东方长笑着在水中纵横来去,虽然比力气并不怕那巨鱼,他却有意四下闪避,巨鱼那巨大的身躯全不受阻碍地来去自如,速度如电,东方施开身法,同它比速度,随着他身行展开,红袍上那条金龙在阳光的折射下若隐若现,栩栩如生,竟如活物一般。四周都是升腾的水雾,漫飞的水珠,无数珠光水影,反映着阳光,每一颗水珠,便是一个流转的眩丽世界。
惊天的风暴在湖中掀动,可风暴中心的漫天水幕中,一道龙影在其间曼舞轻扬,纵横遨游,根本分不清那水中纵横来去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龙,只是,那万千水雾中的龙影人影,在红云中飞舞若梦,这景至美得直可令人窒息,偏偏却又没有任何人,目睹这极美极惊险却也极壮丽极梦幻的一战。
这一场争斗持续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初时东方还是施展轻功同巨鱼追逐,到后来他连轻功也不用了,只是巧妙得凭虚步空,让身体轻如浮叶,借用巨鱼击打时所带动的强大劲气,飞旋如舞。巨鱼浑不知道东方完全是靠它的力量在空中飞腾翻滚,他越是用力,越是追不上。天地间都是惊天的水幕,强大的劲气让每一滴水都拥有极可怕的杀伤力,然而,东方的身体却柔如飞絮,再强大的水珠落在他身上,也被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柔和所包容收纳。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巨鱼力气渐尽,湖中风暴稍息,而这个可怕的敌人却还和最初时一样,无论如何尽力,无论如何拼命,都追不上,碰不着,沾不到。巨鱼沮丧地开始往水下沉去,而刚刚离得它还很远的东方地只身形一晃,中间几乎没有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一般,便已出现在巨鱼身边,伸手拍拍它光溜溜的鱼头:“怎么,不打了。”
巨鱼如果能说话一定会发出震天的咆哮,天啊,它四周全是惊天水涛,强大的水墙,力量足可折树裂石,这怪物到底是怎么轻轻巧巧,没事人一般穿进水幕来了。
东方屈指又在鱼鳞上一弹,竟发出金石之音:“有趣,这样的鱼鳞如果用来做盔甲,必然刀枪不入,要是用来做武器,肯定是吹毛断发,你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咱们接着打吧,不然小心我剥光你的鱼鳞。
巨鱼摆动身体,以更加迅疾的速度下潜,到了水里不方便说话,东方也就没有追下去,浮在水面上,看看巨鱼转瞬消失去湖底,不觉笑着摇摇头。
很久没有这样胡闹过,也没有和谁打斗得这么快活了,他心情大好,自是什么杀机也没有,转身慢悠悠游向岸边。过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条巨鱼是一种多么珍贵而强大的怪物,而它身上,几乎到处是宝,鱼鳞的珍贵用处,更是远超他刚才随口说的两种用途,不过,这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只要尽兴便好,剥鱼鳞的细活,他是懒得做的。
他回了岸边,信手把其他脱下的衣服全扔到水里去,自己仰头躺在岸上,双手枕头,闭上眼假寐,双足却赤着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踩水,好不悠闲。
随着他的双足懒洋洋在水中踩动,强大的内力激起漩涡状的水流,把他的几件衣服搅得在水中狂速旋转,不停得有强劲的水波击打在衣服上,揉擦洗搓,力道比普通人洗衣服大得多了。
他用这种震古烁金,无数武林高手愿为之杀戮遍地一生追求的强大力量来洗衣服,估计江湖上那些营营役役的高人们,看过之后,必得要郁闷至吐血的。
东方却是悠闲舒畅得恨不得打个呵欠,再在这蓝天之下,湖泊之旁,睡他个地久天长。
然而,仰首对天,闭目闲适的他偶尔睁开眼,忽得低低咦了一声,远处的天空之上乌云密布,一片黯沉,下方却又有电光翻滚不绝,闪动着时时撕裂空际。这种情形并不少见,*来临时,天空就是如此,然而现在四野空寂,天地晴朗,四方天地,只有那小小的一片匹域,电闪不绝,在那闪亮的电虹之中,似有什么火红色的东西,翻滚飞扬,起落不定。
东方坐起身来,哈,这个森林,真是让人惊喜不绝。他信手一招,池中的衣服全都飘飞而起,左手微微一扯一扬,身上那件红袍直飞上天空,曼妙地转了个圈又再落下来。右手把所有已经洗干净的衣衫接到手中,他信手轻轻一抚,内力到处,已然把水份全部烘得干透,姿式极美也极快地为自己披束起来。
红袍在空中曼然落下,再次披到他身上时,他已在这衣袍一起一落之间,把池中的衣服收回,烘干,穿好。双手再在虚空一抓,一箫一壶如被无形的手牵引一般,回到他手中,他信手系在腰间,如鹤行长空,一掠而起,转眼消逝无痕,只有那一件长长的黑袍,落在湖边,证明这神明般强大的人,曾经出现在这一片千年未有人迹的湖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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