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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昱的号啕大哭声中。张惠娘的哭泣声却渐渐低了下去。在她身后一个女人低声劝慰时,更是神奇地立刻止住了哭泣。
看着她抬起头,用手帕拭着眼角,甚至微微抽着鼻子,可脸上的妆容却仍是精致得近乎完美。
撇了下嘴角,李玉娘上前一步轻轻地拍着顾昱的后背,小心地揸着劝着“张惠娘节哀,莫要伤了身子”的女人。
是个没有见过的女人,很年轻,生得美艳,可神情里却是带了几分让人觉得熟悉的怯意。看起来,不象是下人,难道也是姜家大郎的妾?
这想一想,她不禁下意识地把目光扫向后面,这才在一群女人里看到不怎么显眼的兰香。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注视,兰香抬起头来,看了李玉娘一眼就低下头去,仍是一幅谦卑到骨子里的模样。让李玉娘原本想微笑的嘴角僵住。
听到一声轻咳,她忙收敛心神,转目对上张惠娘略带轻蔑的审视目光,她礼貌地施了一礼。“张娘子,来得唐突,失礼之处还请娘子见要见怪。”
冷眼看她,张惠娘挥了挥手,“奶娘,把昱哥儿带到崇儿院里。”
正在哭泣的顾昱猛地抬头,有些受惊地瞪着走过来的婆子。
知道这刚才就觉面目冷森的婆子是张惠娘的奶娘,李玉娘虽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施礼道:“我们家昱哥儿就劳烦妈妈多照顾了。”
见顾昱仍是有些怯怯的抬头看她,李玉娘便微笑着推了下他的肩膀。张惠娘一直冷眼年头,在顾昱走出花厅时,才低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坐在主位上,略低了头,用手帕擦着手指上的戒指宝石戒面。
知道这是下马威,李玉娘牵了下嘴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一时之间,花厅里静得只能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抬眼瞥了一眼,张惠娘掀了掀眉,原本跟在她身后的艳妆女子便立刻哼了一声,斜睨着李玉娘哼道:“我还当顾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知道分寸,通晓整理的呢!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没规矩的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没主人在身边,就连尊卑之分都不知道了!”
之前就想到大概会有这么一出。李玉娘也不恼,反倒微微一笑,回握了下靠过来的可儿的手,她不慌不忙地施了一礼,道:“叫这位姐姐见笑了。不过,姐姐有所不知,之前,我家娘子已经还了我们的自由之身。如今,玉娘已经算不上是顾家的人。所以,姐姐不要误会了我们的身份……”不要再把我当成卑微的妾婢,也不要再把我看成可以左右摆布的玩偶。
她隐含笑意的直视目光让那艳妆女子一愕,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张惠娘。
张惠娘慢慢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李玉娘,“哧”地一声笑出来,“这话说的!照你这话,是想告诉咱们,你不是顾家忠心可佳的妾婢,而是千里送孤的义士吧?莫不是想让咱们姜家上下都承你的恩情,把你当成贵宾来款待吧?”
“玉娘不敢,”李玉娘笑了下,平声回道:“娘子临终之前。我答应了她一定会把昱哥儿送到泉州姜家。我虽然是一介弱质女流,可也知道什么是一诺千金,不敢还奢求着张娘子的感激。”
“是吗?原来是这么有情有义的人啊!”张惠娘嘲笑地瞥了她一眼,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就不好辱了你的义名了。掩了嘴,她笑道:“原来我还叫人准备了谢金呢!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太过小人了,竟想用这些腌臜东西污辱了义士,真是太不应该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两个婢女手中捧着的小盒,李玉娘咽了下口水,想到可能失去了能拿到手的盘缠。就觉得肉疼。在心里低叹,她抬起头迎上张惠娘的嘲弄目光,笑道:“多谢娘子的好意了,玉娘愧不敢当,娘子还是收起来吧!”
“既然你这个义士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把这些钱收起了。只是,”她看着李玉娘,勾起一抹浅笑,“当然了,义士怎么会为钱这种小事后悔呢?”
是呀是呀!不后悔,绝不后悔……李玉娘用指甲扣了掌心一下,晚上继续保持坦然的笑容。
张惠娘冷笑了一声,也不看她,“兰香,叫人备上一桌酒席,你就作陪,好好为这位义士饯行吧!”
这……就算完了?李玉娘皱了下眉,在张惠娘站起身时猛地出声:“娘子请留步,”看张惠娘回过头来。李玉娘抿了下唇,缓了下才问道:“杭州那边的事,娘子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知……”姜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既然有人来报丧,张惠娘又一句正事都不问,那就是对杭州发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到底有没有打官司的意思呢?还是想就这么放过顾润那家伙呢?
“这是谁在说话啊!”张惠娘撇了下嘴,冷睨着李玉娘,“李玉娘,你别以为称你一声义士你就真成了姜、顾两家的恩人。即便成了自由之身,也不过是个贱民,还是个和顾家没关系的贱民,你有什么资格来过问别人的家事?奉劝你一句吧,守好自己的本份过你那自由的小日子去吧!”
被噎得胸口一闷,李玉娘也只能干笑。“是我逾越了。不过,我曾答应过娘子一定要看到昱哥儿过得好才能离开的,所以还请娘子容我在贵府多住几日再走,玉娘在此先行谢过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昱哥儿的亲娘舅亏待了外甥不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这种话!”狠狠地瞪着李玉娘,张惠娘只差扑上前来揪着她的头发狠挠两下了。
“娘子误会了,玉娘不过是不想负了我家娘子临终所托罢了。”好似没看到张惠娘的凶相,李玉娘只是温言道:“想来娘子这样宽容大度的人,一定会体谅的。”
冷冷地盯着她,张惠娘突然一声冷笑,“既然要看,那就看个够好了!反正我们姜家也不差多养几个吃闲饭的人。”
抬起头。她唤道:“春花,你替我安顿好这位义士,别让人说我们姜家失礼。”
被揭锅的春花应了一声,恭谨地送走了张惠娘等人后,才抬头用看“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的冷淡眼神看李玉娘。
在心里一叹,李玉娘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听着好象正是刚才喝问她的那艳妆女子。嘴唇微动,李玉娘只觉得身上发寒。但看着春花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大概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是,只要想想兰香身上的伤就不惊奇了。都不知刚才张惠娘在花厅里是怎么憋着那股气呢!还好没对她这个“客人”发泄,真该庆幸了。
李玉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默不作声地跟在春花身后出了花厅。还以为会被再带回那间客房,可当到达目的地后,她看着四周的环境,不禁哑然失笑。还真是好好照顾……
看这座院子,还有出出入入,用奇怪眼色看她们的婢女婆子,这里,分明就是做粗活的下人们住的院子。
洗衣的婆子,厨下帮手的厨娘,庭前打扫的小婢女……嗯,这样的地方,果然是适合招待她们这样份属“贱民”的客人的地地方。
抬眼看着春花嘲弄的眼神,李玉娘毫不介意地笑着道谢,春花却是冷眼相对:“不敢当您这一声谢,您可是我家主母赞过的义士呢!我们这样的奴婢怎么敢当您的谢呢!”
耶,不经意时好象已经得罪了人呢!李玉娘笑笑,也不解释。反正也不是要相处久的人,就算被讨厌也就罢了。
春花哼了一声,也不多留,“娘子自便吧,我还要回去向主母复命。”话说得冷硬,走的时候甚至也没多看她们一眼。
李玉娘低下头,想想,还是淡然一笑。
“姐姐,”可儿有些不安地靠过来,“我们以后就要在这儿生活吗?”。
“嗯?”扭过头,看到可儿掩不住惊慌神色的脸,李玉娘怔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过来,“啊,想什么呢?这丫头,你放心好了,过几天咱们就回杭州,姐姐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给人做牛做马的……”留下来,一半是要确定顾昱过得好不好,另一半却是有些私心想着那人说的那桩外财。
可儿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情打量这间又小又狭的房间。似乎。和顾家她和何嫂她们一起住的房间没什么区别,除了桌子就是床。“啊,姐姐,有四张床呢!你想睡哪张?咱们可以随便选吧!”
看着她在床前转来转去,挨张去试坐,李玉娘莞尔一笑,“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就不怕这床是有主人的?”
“什么孩子?姐姐也不过比我大了几岁,高了一点点……”可儿低下头,嘀咕着。
李玉娘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看样子,这里原本住的也不是有地位的大丫环。最多是和外面那些拿着扫帚的半大孩子一样。就这么把她们丢在这院子里,张惠娘是摆明了要冷着她们了。是真的看不上她这个卑微的“贱民”?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根本就不想让她们住得太近?
想得头痛,却仍摸不准张惠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被冷落是一定的了。天都到黑了,还没见到有人来理她们。“唉呀呀,真是小气!既然说是客了,最起码也要让人吃饭吧!”摸着肚子,李玉娘侧过脸去看同样捂着肚子的可儿,笑着拉起她的手,“走吧!咱们去吃饭。既然主人忘了我们,我们就自己去填饱肚子好了。”
天色渐黑,昏光暖暖。院子里坐着几个端着饭碗坐在小凳上的婆子,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可看到两人出来,就立刻闭上了嘴,扭过头去又不时偷看。李玉娘只当没看到她们怪怪的眼神,笑着走过去,施礼道:“几位妈妈,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几个婆子面面相觑,胡乱地回着礼,顺手指了方向。看着李玉娘拉了可儿出去,这才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道:
“瞧见没?这就是把顾家哥儿送来的那个什么女人,好象是顾家的小妾吧!也不知道娘子把她们放在咱们这院是个什么意思?”
“你管什么意思作什么?总之都是不关我们这些下人的事,你不要多管闲事,到时候春花在娘子面前告你一状,你还想在姜家混下去……”
听到后面的声音,李玉娘挑起眉,低下头看看正仰脸看她的可儿,只是摇了摇头,摸了她的头一下。
姜家的花园也算不小,顺着那几个婆子指的方向一路走来,沿途所见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风韵。曲折的回廊,精巧的假山,苍绿的花草树木,一路走过,只当是看风景了。
可绕了一圈,天都渐渐暗了,却仍没有找到厨房。“啊,姐姐,这里还有一道门,是不是从这里过去啊?”
顺着可儿的手看过去,却是一道月亮门。门是虚掩的,门那边没有什么光亮。李玉娘皱了下眉,在可儿的拉扯下刚走到门前,却突听身后一声低唤。
回过头,她怔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兰香姐姐,好久不见,过得可还好?”
兰香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反倒是急着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们离开那扇门后,才拉着李玉娘的手道:“门那边就是张家,是娘子为了两家往来方便特意留的门。”正说着话,就瞥见门那边隐约有灯光闪过,她忙拉着李玉娘两人转进旁边的假山后,刚嘘了一声,就听到人声。
虽然不熟悉,可李玉娘却听得出这声音正是今天刚见过的那个张总管。只是现在的声音里没了那种嚣张,反带着十分的恭谨。
“娘子,您觉得大郎说的计划怎么样?若是这次真能跟着船队往那个什么高丽去,咱们姜家可就是发了。”
“这还用你说吗?”。张惠娘“呸”了一声,又叹气道:“往高丽的线,这一两月刚刚开放通航。要去高丽,再不用象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谁不知道这时候跟着蒲家出海往高丽就一定能赚钱呢?只是咱们的船上两个月刚往西洋那边去了,又哪里有船跟着出海呢?”
一阵沉默后,那张总管突然低声道:“娘子,大郎不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匀两艘船给您吗?”。
“你听我大哥说,那是白匀给我的吗?之前伯华已经把杭州的地卖了不少,这会儿往西洋的船又没回来,连投下去的本儿还没回来呢!现在我又哪儿弄银子去匀人那船呢!”
“娘子,我昨个儿和您说的那个……”
张总管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惠娘已经清叱一声:“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吗?你听着,那件事我心理有数,你切莫在大郎面前胡说,若是惹恼了他他撵你回张家,可别怪我不保你。”
“小的明白,再怎么说那顾家和大郎都是……”捂住自己的嘴,张总管呵呵笑了两声,张惠娘却是冷眼瞪他,嗔道:“要不是看在奶娘的面上,就你这样的,我还懒得理呢!”
被她瞪着,张总管也不怕,只是笑着道:“我知道自己给娘子凑了不少麻烦,可要说这姜家,除了我还有谁能一心向着娘子,只把娘子一个人看成是主子呢!”
张惠娘哼了一声,也不看他,“这儿可不是余杭,那些不识时务的老家伙总会收拾干净的。”说着,她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问道:“昨天余杭过来的那个小厮你可安置好了?大郎可又招他过去问话了?”
“娘子放心,大郎自从接到了顾家的恶耗,就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就是今天知道顾家昱哥儿来了也只说改日再见。我看大郎是太过心痛妹子的死,一时半会儿都不敢见昱哥儿了。”
“姜家兄妹感情一向亲厚,云姐儿没出嫁的时候,伯华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妹了……”张惠娘幽幽一叹,却没有再说下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李玉娘缓缓松开捂在嘴上的手,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静默半天后才想起回头向兰香道谢。
“谢什么呢?我也不想让娘子知道自己听到了她和张总管的话。”兰香垂下头去,有些怯怯地笑着,“且不说别的,就冲着你照顾娘子,送她这最后一程的情份上,我也感激你一辈子……”她叹了一声,又道:“我昨天听到姐儿去了的消息,心里……”抬起手,她擦着眼泪,低泣道:“顾家大郎和云姐儿都是好人,怎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呢!”不知是碰到哪儿了,她突然低吟一声,在李玉娘上前拉着她的手时直往外扯。就是这样,李玉娘还是就着月光看到她手臂上有一条淤痕。
抬头看着李玉娘,她笑着安慰道:“不怎么疼的,刚到泉州城时娘子又给大郎买了个妾。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眼下她的眼睛都盯着那人,我的日子也好过得多了。”
牵了下嘴唇,李玉娘一时倒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了。或许对于兰香而言,是不是只要少挨几次打骂就算是好日子了吧?真难过,她居然可以这样熬下去。
低低一叹,她想着刚才听到的事情,忍不住道:“兰香姐姐,你可不可以去求求大郎,告诉他昱哥儿很想他这个舅舅,让他见一见昱哥呢?”
“要见大郎?”兰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头。虽然没有完全定下来,可李玉娘还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就算张惠娘有心打顾昱的坏主意,可只要姜伯华还念着妹子的情份,总会好好护着顾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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