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日下午,赵婠重又活蹦乱跳,不过巴掌大的小脸儿越发显得尖了。可是赵奚的伤势却时有反复,他自己所备的疗伤药当日坠崖之时,随着药瓶的破碎失落了许多,没有留下几颗,而苏偃带来的丹药虽好,奈何不对症,效果不大。
赵奚有意随众人回转军营,可苏偃不肯,言道这回去之路颇多艰险,赵大监伤重,只怕回了营又丢了半条命。更何况,苏偃将赵婠所说可上断肠崖之法和盘托出,赵奚惊异之余也犹豫起来。
这一日,众人依赵婠的指点,捕了一窝月鼠,取其脚上蹼用谷中特有的一种树汁熬制了粘性极强的胶,果真粗糙地制出了一张吸蹼,用在断肠崖那滑不留手的崖壁上真的大有奇效。一众西秦兵士欢声雷动,恨不得立时把山谷里所有的月鼠都抄家灭族,斩尽杀绝。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苏偃留下众人照顾赵奚,自己带着那张吸蹼亲自跑一趟回去请示皇帝,想必此时营中也已经有了计较。
不说苏小少爷如何回转大营,赵婠与众兵士一心一意地照顾赵奚。她对这山谷熟悉之至,当下弃了那树篷不用,引着众人到了谷里一处所在,告诉众人是往日爷爷与她入山的落脚之地。
这却是一个地面之下的大坑,坑极大,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别说十几号人,便是百来人也能容得下。一条斜道连通着地上地下,入口之处是一个只容一人通行的洞口,用极厚的草毡作掩,草毡之下横着一块石板,牢牢托着草毡不让它掉下去。
众人鱼贯而入,只是把赵奚抱进去时费了些周折,等到了坑底,众人四下一扫,灰扑扑的坑地上有一块黄绿之色,却是一些干草厚树叶,想来必定是赵婠与她爷爷歇息之地。
自然此处宝地让给了赵奚,赵婠也跟着享福,这些干草厚树叶还有一股淡香,细细一看,其中竟夹杂着不少药草,有些能安神定心,也有些能驱除蛇虫鼠蚁。
赵婠黯然道,爷爷半年前过世后,她便一直在此地过活。村里人自家都艰难,壮劳力不是拖家带口逃去别处,就是被捉进断魂关充作劳役,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不可能有余粮施给她,她只有入山寻食裹腹。
一面说着,她一面顺手之极地把小包包放在靠着坑墙的小角落里,又想起什么,重新拎起小包,从里面掏出几枚果脯并饴糖,献宝也似地捧到赵奚面前:“义父,这是师兄给阿囡的!阿囡吃过,又香又甜,义父也吃。”
赵奚身为元英殿大监,虽说只服侍皇帝一人,并不掌握宫中内务大权,但何人敢小瞧于他?那些上赶着奉承的人有如过江之鲫,若非他性情冷淡、除了皇帝便连众皇子都不假辞色,巴结拉拢的人将更多。
只不过,人家送上的礼物无不是珍奇昂贵之物,却从来没有如赵婠一般,珍而重之地捧上小小的几块果脯并饴糖。
这却是孩子一番珍贵无比的情意,赵奚自然知道,想赵婠连肚子都填不饱,何从吃过如此香甜的零食?她明明馋得要死,还能与自己分享,可见这孩子的心性。
赵奚笑着摸了摸赵婠的头,也没有拒绝,果脯并饴糖都拣了一块尝了,夸赞好吃,又道自己有伤在身,这些东西却不能多吃,还是小阿囡自己吃吧。
赵婠让了几让,扭头看了一看,又请黑蛮并众兵士吃,众人纷纷道谢推辞。赵婠人小鬼大,知道东西少不好分,大家也不会和孩子争食,便慨然许诺,等师兄答应自己的零食都到了荷包里,再请众位大哥一起品尝。
赵奚老怀大慰,越看赵婠越爱,这孩子天生亲和力极强,一张小脸儿时时带笑,嘴巴又甜,讨喜之极,一众兵士没有不喜欢她的。赵奚爱屋及乌,收起往日寒肃嘴脸,对众兵士也是和蔼可亲,甚至一些兵士大着胆子求教,他也耐心地指点了一番。
众人就此落脚,自然各有各的事儿干,只有赵奚并赵婠两个闲人。赵奚运功疗伤之余便给赵婠讲些山外之事,听得小丫头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尤爱听那起争勇斗狠的武林逸事,还直嚷嚷要随赵奚习武,以后好帮着义父打北燕人。
赵奚倒真是动了教赵婠武功的心思,决定等回到京城后,请人摸摸赵婠的根骨,看看资质禀赋如何。此时闲得无事,便令兵士中实力最强的黑蛮教赵婠一些粗浅拳脚功夫。
赵婠学得不亦乐乎,嘻嘻哈哈,快活无比。
过了一日,有兵士前来相报,有一大彪人马往断肠谷而来,众人皆紧张不已。等那些人马走得近了,方认定果是自家人,当先那员小将不是苏小少爷又是谁?
被领进谷里,苏偃等人也入了大坑之中,赵奚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不是苏偃,竟是当今的七皇子宜王殿下,赶紧挣扎着欲起身见礼。
宜王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搀住赵奚急道:“赵师快快躺下,小心伤处。”
赵奚也不矫情,这位宜王殿下他可正经教了三年,平日里见了面也是不行礼的,不过此时却越发不能放肆,他恭声道:“不知殿下驾临,老奴不曾迎迓,还请殿下恕罪!”
宜王摇头苦笑:“赵师,你仍是如此客套见外,本王都懒得说你了。伤势恢复得可好?本王带了些对症的良药,想必有用。对了,这便是赵婠?”摸了摸一旁站着的赵婠的小脑袋,宜王笑道,“这一路上,小苏可没少夸你,当日本王不在,如今不能少了一份见面礼。”说着话,宜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赵婠,却是一方小小的白玉印鉴,剔透玲珑,莹润可爱。
赵婠一看便喜欢上了,无它,这东西肯定能换很多吃食,这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帅大叔可比皇帝老儿要大方多了。
宜王见赵婠眼里已露出渴望,却又不伸手接,便道:“丫头,拿着吧。本王在京里有两间专卖各种零食的铺子,味道极好,你几时想吃便吃去,完了给人看这个印鉴,无须会帐。”又对赵奚笑道,“赵师,赵婠既是你的义女,喊本王一声师兄定当不错。本王这份见面礼只是些吃食,不值什么。”
赵奚看了一眼赵婠,轻轻一笑道:“殿下真是太抬举老奴了,既如此,老奴便代赵婠收下这份见面礼。婠婠,快谢谢殿下。”平时赵奚都喊赵婠的小名儿“阿囡”的,今天皇子驾临,自然得用陛下御赐的名字以示尊敬。
赵婠赶紧响亮地大声道谢,接过那枚印鉴小心地放在怀里,小脸乐开了花儿。又机灵地跪下欲磕头,却被宜王一把拉住,在小脸蛋上捏了一捏。赵婠腹诽,又一个便宜师兄,又捏人家的脸。
赵婠聪明得很,见西秦连皇子王爷都来了,定是自己的方法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之后他们要说的事儿定是与如何上断肠崖有关,这却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了。
告了罪,赵婠跑到一旁去寻黑蛮玩耍,这大个子天天与赵婠教在一处玩在一处,已是众人当中除了赵奚、苏偃以外,她最亲近的人。
“黑黑,你在干什么?”蹑手蹑脚走过去,却见一干西秦兵士探头探脑,直往坑底另一个方向瞅。赵婠这么一喊,把黑蛮等几人吓了一跳。
黑蛮把赵婠甩到肩膀上,轻车熟路地驼起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别吵吵,囡囡你看,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就是咱们西秦机关供奉院的周大匠,另外四人都是他的弟子。”
赵婠眼一亮,机关大匠?她立时感起兴趣,牢牢抱住黑蛮的大脑袋,伸长身子去看,又问黑蛮:“漂亮的姐姐也是吗?”
黑蛮憨笑两声:“囡囡,那是当朝的宝敬公主,你可不能喊姐姐。”把赵婠扯下来,抱在怀里,嘿嘿笑道,“不过也许以后能喊师嫂。”
赵婠眨了眨眼,狐疑问道:“什么师嫂?”
黑蛮满脸神秘,一副“一般人我绝不告诉”的神情,压低声音道:“宝敬公主心仪于咱们少爷——你的师兄,听说这次回京就要赐婚了!”
赵婠转了转眼珠子,嘻嘻笑道:“黑黑,放我下来。”
黑蛮依言放下她来,只听赵婠大声响亮地叫道:“师嫂嫂!”
这坑里顿时回音四起,全是清脆的“嫂嫂嫂嫂”之声,众人吓了一跳。那边正凑在一处细商的五人扭转头,一眼便瞧见,一个小丫头片子啪嗒啪嗒跑过来,站在宝敬公主面前,仰脸又喊了一声:“师嫂嫂!”
一干人等全愣在当场,作声不得,都偷偷去瞧宝敬公主的表情。另一边,蓦然一声大笑,却是宜王捧腹而乐,苏偃的脸火烧一般,僵硬着身体,心里把臭丫头骂了一万三千遍,发誓一定要拎过她来打屁股。
师嫂嫂——这下,不想娶也不成了!苏小少爷在心底一声哀嚎,我苏某人的青春全葬送在小丫头的臭嘴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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