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啊!
阿囡埋头钻进一个小小的洞口,回身,小手一拨拉,那洞口无声无息地被一块木板给挡住。木板另一面,是一处破旧的墙壁,任谁也想不到这破败的墙壁居然会是一块改了装的活动木板。
她把心里的愧疚抛在脑后。虽然觉得很对不起木头这个认识不过半天、却有一口吃的就要分自己一大半的小伙伴,但是,阿囡要保住小命,只有扔下他,自己逃跑!
阿囡呀,你要记住!在你没有成亲生下娃娃之前,你一定不能死!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哪怕去偷去抢去骗,你也要活下去,直到你生下娃娃,把爷爷教给你背的东西再教给你的娃娃为止!
可是爷爷哇,阿囡活得好辛苦好累唷!阿囡已经饿了好几顿了,你不要怪阿囡没听话,从密道里偷偷跑进断魂关去找吃食。外面打仗呢,山里连兔子都被吓跑啦,眼看就要入冬了,阿囡还穿着夏衣。爷爷,阿囡只怕挨不过这个冬天啦!
想到这里,阿囡悲从中来,不禁抽噎。她沿着地下这洞口一直钻,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堵墙为止。随随便便掀起右前方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砖头,她在空出的小洞中摸索了一小会,便隐有机括声轻响。这堵墙左右一分,恰好够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阿囡扭头望了一眼身后,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还温热的白面馒头,又破啼为笑,心里也感到了几分暖意。
——木头哥哥,你不要怪阿囡没义气,你要是死了,等阿囡也做了鬼,任你打任你骂就是。
从阿囡跳入一处废井内开始,她经过总计一百二十九处机关,其中若引发便足以致命的地方六十五处,可这小丫头却连根毛也没伤着地安然通过,全靠她那几乎是下意识地戳戳点点。若是哪位机关大匠知道此事,定将自己的眼珠子吓得砸自己脚背上不可!
更可怕的是,这小丫头且行且随手按动机关,居然一路从断魂峰顶端的断魂关内一直向下钻了出来。待她从一个树洞中探出脑袋,警惕地四下张望时,竟然已经来到了关外足有两里远的地方,这个方向通往断肠崖。
已是深夜,无月无星,冷风刮骨。阿囡立时打了个大喷嚏,寂静黑夜中,这声音格外突兀响亮。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重又踏着磕磕碰碰的石头梯子,从树洞里一直向下,钻回相对暖和些的地道里面,准备对付一宿,天亮了再回家。
小阿囡可不知道,就在距她不过十来丈的地方,有一支夜行的百人队伍正在潜行。她这喷嚏一响,虽隔着远,已经变得若有若无,但还是将这支队伍吓得尽数伏在秋草之中,半日不敢动弹。
半响,为首之人才极缓极慢地站直身体,双眼炯亮异常,于黑夜中闪烁着寒光。耳朵动了几动,除了鬼哭狼嚎一般的凄厉风声,间或两三声兽吼,他再也听不见其它诡异声响。
肃立许久,为首之人方轻轻冷声发问:“我闻声从后面传来,是谁?”阿囡早已钻入了地底,再加上身旁呼吸声音不绝于耳,这位九品上的强者愣以为是自己人犯下了错。
过了片刻,有人期期艾艾回答道:“禀赵大监,是我。”却是队末一人,还兀自掩着鼻子,又闷闷地打了个小喷嚏。
被称作赵大监的为首之人极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方由,你回去,此行不必再跟!”恼怒中,赵大监又有些遗憾,这方由是此行众人里实力最出众的几人之一,来之前就有人说他身体有些不适,这小子却拼了命地争取机会,没想到还是得回头。
方由急眼了,慌忙道:“赵大监,我忍得住,忍得住!”
“此行有皇长孙殿下同行,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且回去!”赵大监哑声再喝,此话一出,那人无可奈何,极不甘地跺了跺脚,慢慢后退离开。
等确定方由已经离得远了,赵大监令队伍再度前行,又叮嘱身旁一名少年:“殿下,请您务必跟紧老奴。”
偷摸溜到这支特别行动队中的皇长孙殿下虽然“唔”了一声以示答应,可瞥见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中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赵大监的神色变幻了几番,终是不再多言。又拎过一人,淡声相问:“你所说之处,到底还有多远?”
此人一看便知与百人队伍绝不同属,虽也一身黑衣,却没有其余人一望便知的铁血精悍味道。这人骨碌碌转乱的眼睛黑少白多,尖嘴猴腮的面相中带着油滑。他对赵大监谄媚一笑道:“大人休恼,那条小路就在前面,最多还有里许路便到了。”
“若当真如你所说,能攀至断肠崖斜侧,皇上……和皇长孙殿下都重重有赏!若你敢哄骗于我,哼哼,立取你的狗头!”赵大监森然喝道。
这人被九品上强者的凛然气势吓得直缩脖子,手脚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被皇长孙公子晔一把提溜起,往地上立了几立,方才站稳。
赵大监不禁皱了皱眉。他对此行一直持反对态度,认为这猎人所说不可轻信。观其人言行,便知此人是那贪生怕死、胆小无能之辈,怎么可能知道这样一条虽隐蔽却绝对满是凶险的偏僻小路?
可是,西秦军已在断魂关折去了五万余人马,实力已去三分之一,眼看就要入冬,攻夺之战将更加艰难。将士们疲乏冷倦,最主要的是被这座无从下口的雄关生生磨去了五分锐气。宏武帝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大泡,这才决定冒险一试。若成了,自然是好;不成……西秦军将果断回撤。
再无多话,队伍闷头赶路,很快便消失在这片足有半人高的秋草丛中。
过了半个时辰,突又有一人鬼鬼祟祟从此地经过,一手紧紧捂住鼻子,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谁人。
时已近冬,秋夜凄清,有一丝半点儿声响都似能传得极远。匿在树洞之下地道里的小阿囡两手紧紧抱着剩下的大半拉白面馒头睡得正香。也不知这地道是何人所建,虽处在地下,却一点儿也不气闷,空气反倒清新得很。睡梦里蓦然听得几声尖锐之极的呼号,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响亮地咂了咂嘴巴。
可惜她的香甜美梦注定被打扰,耳旁似乎有说话声音若隐若现,阿囡倏地惊醒,张惶地瞪大眼睛,确定自己还在地道之中后才稍稍放心。她吓得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过了好一会,阿囡才壮起胆子从地道中爬到树洞里,也不敢往上爬出去探头看看,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到厚厚的树皮上,试图听到一点儿什么。
听了半响,却是两个人在又急又慌地说话,一个让另一个先走,自己断后;另一个却让那个赶紧回去报信,赵大监生死不明,队伍几乎全军覆没。
阿囡听得这两个人喘得极凶,她虽然只是个八岁的娃儿,却也知道他们定是受了不轻的伤。撇了撇嘴,轻轻滑回地道里面,她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居然再度沉沉睡去。
哼,打仗打仗,要不是打仗,我怎么会饿到冒着奇险钻进断魂关里面去?还好还好,平安地出来了,还弄到了三天的口粮。阿囡心满意足地摸了摸怀里的白面馒头,爱惜地搂得铁紧铁紧。
这一觉真是美满美味无比,梦中的小阿囡偎在爷爷怀里,一面听老人家叨叨,一面香甜地舔着一只烤红薯。
醒来后,瞅着白面馒头,她咬了一小口,细细地用口水濡湿,而后慢慢咀嚼,闭上眼体会这醇香味道,依依不舍地咽入喉中以后,还要反复回味许久,这才又咬下一小口。
活着,努力地活着!
吃了点东西,腹中灼热的饥饿感却越发强烈了,阿囡咽了好几口唾沫,还是毅然把馒头塞回怀里,珍而重之地拍了拍。她决定回家,寻思着多多割一点儿厚树皮,做件树皮大衣,实在是冷啊。
爬出地道,小心地踩着石块阶梯往上爬,每爬几步,她就停下来歇一歇。终于到了洞口,她先仔细地聆听了一番动静,待这口气喘匀了,才扒开紧紧密密覆着树洞的枝叶,钻出洞,像只山猴一般灵活迅捷地哧溜溜滑下树。
再抬头一看,这棵大树高大魁梧得很,看那需十几人合抱才能围拢的粗壮树干,这棵树只怕几百岁不止。
阿囡呆呆站了一会儿,想起在断魂关中的遭遇,心亦有余悸。再不敢多留,撒脚丫小跑起来。
小丫头显然对此地地形极为熟悉,不见任何犹疑地穿行在山林中。路上,喝了两捧清泠泠的溪水,对着水面洗了洗脸,理了理枯黄发丝挽成的丫髻。水中,这个满脸灵动的小姑娘有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儿……如果她不对着水中看得着逮不到的游鱼流口水的话,她能更可爱。
又采了十几枚山果儿,用单薄布衣兜住,小阿囡对自己的收获显然很满意。家那儿有一眼山泉,虽然泉里的鱼少且极精难捕捉,不过只要有耐心,也许在自己把这些吃食耗光之前能逮到几条?
阿囡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怎么度过这个难挨的冬天。要储存食物,要剥树皮制衣,要想办法捕鱼,一切都只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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