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白石山，云来书院。
莫羡之看着眼前的孙女婿，忍不住叹息道：“从苍耳离开白石山去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只是我着实没有料到……来的人会是你。”
程怀逢神色紧绷，“祖父的意思是……您知道苍耳的身世？”
莫羡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苍耳第一次来我这里时，只有十来岁，那时候她看起来天真烂漫，但眼底却有着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沧桑沉郁，我觉得她有些异样，就答应让她留了下来。”
程怀逢沉默了。
想想就知道，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怎么可能真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呢？
莫羡之继续说道：“我自然也去打听过她的身世，她与一个叫杜阿婆的人一起住在树林村里，无父无母，甚至也没有姓氏，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太正常……正常人怎么会没有姓氏呢？哪怕她是杜阿婆收养的弃婴，按理说也会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姓吧？后来，我就亲自去了树林村。”
程怀逢坐直了身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您发现了什么？”
莫羡之摇了摇头，“村里的人都说，杜阿婆带着苍耳来树林村的时候，苍耳还没有满月，她那时候长得像一只小猫一样，十分虚弱，杜阿婆跪在地上乞求刚生产过的妇人给孩子施舍奶水，她说自己的儿子因为意外死了，儿媳又难产而亡，只留下这唯一
的孙女……村里人心软，就收留了她们祖孙两个。”
程怀逢听了，迟疑着开口道：“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莫羡之点了点头，“我当时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就离开了树林村……苍耳在云来书院呆了大半年，正好碰到我过寿，她亲自给我做了寿面，我心里高兴，就问她是什么时候生辰，到时候我也送礼物给她。苍耳却说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辰，我有些奇怪，就问她难道你祖母也不记得吗？苍耳说……杜阿婆不是她的祖母，这是杜阿婆亲口告诉她的。”
程怀逢腾地站了起来，“也就是说……那个杜阿婆前后的言行不一致？”
之前对村民说自己是苍耳的祖母，后来又对苍耳说自己不是她的祖母，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莫羡之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对，她说的话前后矛盾，为了解开心底的疑惑，我再次去了树林村，这一次，我在苍耳她们家的院墙外面看到了那位杜阿婆。”
程怀逢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有些急切地问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能怪他着急，实在是杜阿婆是解开苍耳身世的关键人物，他必须得先了解这个人才行。
莫羡之微皱了眉头，“该怎么形容呢？那个杜阿婆……当时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破旧，但洗得十分干净，就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的。还有她的仪态，她走
路的姿势，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妥。我担心她发现我，后来就离开了，那时候你们祖母还在世，我就跟她形容了杜阿婆的样子，你祖母十分肯定地告诉我，那个杜阿婆……她应该是大户人家受过正统训练的奴仆，并且应该是主子身边有身份、有脸面的贴身奴婢。”
程怀逢愣住。
莫羡之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就猜到，苍耳的身份一定有问题，及至后来杜阿婆过世，留下遗言让苍耳去京城，我就知道……真相，应该就在京城里面。”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阻止苍耳去京城的原因，既然连杜阿婆都释怀了，那京城，或者说京城里的某些人，就应该还苍耳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莫羡之忍不住开口道：“怀逢，你……或者你们程家，到底在怀疑什么呢？”
程怀逢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第一次见到苍耳的时候，那种感觉特别奇异，明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却觉得我好像早就见过她似的……后来，我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了我祖父，祖父去了一趟苍耳开的程记……回去就让我来白石山找您……”
莫羡之有些困惑，“程记？”
程怀逢解释道：“对，程记，苍耳在溱水街上开了一家小饭馆，名字叫程记……她说自己没有姓，所以在百家姓里随便抽了一个，正好抽到了程字。”
莫羡之愣了
一会儿，他反问道：“那你相信这个说辞吗？”
程怀逢摇了摇头，他的表情有些无奈，“我不相信，可事情若不是这样的，那又该作何解释呢？”
她在几百个姓氏中偏偏抽中了“程”字，这还算不上特别离奇，最离奇的是，他们这些程家人一见她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莫羡之猜测道：“或许是杜阿婆临终前告诉她的呢？杜阿婆告诉她，她的生父姓程，所以她在取店名的时候，下意识地用了程字。”
可若是这样的话，她会是谁的孩子呢？
立德？
以他的人品，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亏良心的事情。
至于立诚……他则是没必要做这种事儿。
反正他后院里的庶子庶女也不少，听说还有养在外面的外室，也育有子嗣。
就算有了私生女也不过多了一双筷子罢了，不至于把她远远地送走。
程怀逢也想不通，“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到了京城为什么不直接登程家的门呢？而且她第一次见到我时，神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天下姓程的很多，但京城只有他们虞国公府一家，就像天下姓赵的也有很多，但京城就只有皇室一族姓赵一样。
这中间有其特有的历史原因。
京城原名广阳城，在前朝原本是个偏僻的小城，只是这地方对陛下有着特殊的意义，在大祁朝立朝之后才被定为了国都。
他们这些世族，大多
都是从南方迁过来的，非勋贵人家，一般也没有跟过来。
可以说，她要想找姓程的人家，简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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