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田子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程立德正肿着眼睛守在她的床前。
田子黎虚弱地抬起了手，“立德……”
程立德见她终于醒了，当场就哽咽出声，“阿黎，你总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田子黎抓着他的手，用力想要坐起来，“怀逢……”
“别喊那个臭小子！”程立德的脸上带着怒意，“没轻没重的，把你害成这副模样……我让他在外面跪着，不准他起来！”
田子黎无力地摇了摇头，“让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程立德有些不太情愿，但他素来不反驳田子黎的话，于是只能不甘不愿地冲门外喊了一声，“滚进来吧！”
门打开了。
程怀逢跪在地上，脸上全是懊恼悔恨之色。
程怀遇伸手去扶他，“大哥，爹娘叫你进去呢！”
程怀逢沉默地起身，垂着脑袋走了进来，他一脸愧疚地跪在了田子黎的床前，“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用这种直接的方式……”
明明之前想了很多次一定要委婉，可话到嘴边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田子黎摇了摇头，她温和地开口道：“这种事情……不管你用哪种方式说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的亲生骨肉被人给偷走了……哪个做母亲的能心平气和地听这样的话呢？
程立德还犹自生气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不能好好说？将你娘吓
成这副模样。”
田子黎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敢情她刚才喊的话，他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啊？
程立德的表情十分无辜。
他就光顾得上阿黎的身体了，哪里还注意她嘴上说了些什么啊？
一旁的程怀遇小心提醒道：“大哥说……怀薇姐姐不是我的亲姐姐，我的亲姐姐另有其人……”
老实说，他的脑袋直到现在还是懵的。
叫了十几年的姐姐，突然有人告诉他这不是亲生的姐姐，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那才是他嫡亲的姐姐。
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程立德蹙紧了眉头，“……你确定？”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若是他的亲生女儿另有其人，那怀薇又是谁？他亲生的孩子又为什么会流落到外面呢？
这中间的牵扯实在太大了。
程怀逢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可以肯定，事实上……祖父已经认了她，并按照程家的排行为她取名程怀葭……”
程立德豁然抬头，他的脸上满是震惊，就连声音听起来也十分艰涩。
“程……怀葭？”
程怀逢颔首，他开口回答道：“是，祖父说这是娘亲当年给妹妹取的名字，只是胡氏当初不肯叫。祖父说……这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的，那个是程怀薇，这一个……才是真正的程怀葭。”
田子黎的眼泪汹涌而出，她低声喃道：“我当初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会儿…
…看上她一眼呢？只要我看了一眼，我就绝不会认错的……”
别人或许看不出新生儿的差别，但她是当亲娘的，母女连心……她绝对能看出来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只可惜，她还是大意了。
这样的大意，害得她失去了自己的亲骨肉。
这样想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绞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程立德低着头，这一刻，他也心乱如麻。
突然得知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事儿的冲击力强到他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
但阿黎刚才已经吐血了，若他也稳不住，那阿黎的状况就十分堪忧了。
想了一会儿，他一边安慰田子黎，一边看向程怀逢道：“你口中的这个姑娘……她是什么模样的？”
说起这个，程怀逢眼底的神色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她叫苍耳，在濮州的白石山上长大，受教于岳祖父门下……”
听到这里，程立德忍不住插话道：“既然如此，莫叔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呢？”
莫家与他们程家是世交，按理说……莫叔不应该一点异样都发觉不了。
程怀逢有些叹息，“不能怪岳祖父，苍耳的长相……并不像咱们家里的人……”
田子黎怔住。
这个她倒是有些意外。
之前怀薇长得不像他们夫妇两个，她已经觉得很奇怪了，现在知道了她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倒是能够解释得通了。
可
她亲生的孩子……也长得跟谁都不相像吗？
程怀逢继续说道：“不过外祖父说她的眼睛长得很像外祖母……事实上，外祖父是第一个认出她的人。”
田子黎有些怔忡。
只要见过她母亲的人，都说她的长相肖母，那个孩子长得像她的母亲，那归根结底还是像她了。
一个像她的孩子……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程立德有些迟疑，“你们就是凭着一双眼睛……断定她是咱们家的孩子吗？”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大靠谱啊？
程怀逢摇了摇头，“事实上，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后来，我亲自去了云来书院，在那里，我确定了从小将苍耳养大的阿婆，就是原来在胡氏身边贴身服侍，十八年前却莫名消失不见的杜梨。”
胡氏！
程立德握紧了拳头，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道：“这个胡氏，她好好当她的国公夫人就是了，抢我的孩子做什么？”
田子黎沉思了一会儿，她的面上露出了几分讥讽之色，“自然是因为咱们的女儿……还没出生就被帝后预订为太子妃人选了……”
当初帝后刚提出这话的时候，她就觉得十分不妥。
孩子太小，若身上背负了太多本不该她背负的东西，她担心她承受不住。
幸而陛下和娘娘后来没有再坚持。
可卑劣的是，有人记住了这个承诺，并且因为一个简单的承诺
，就对她的孩子伸出了邪恶之手。
程怀逢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的孩子，竟然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就被更改了命运！
简直太可恶了！
程怀逢被吓怕了，他有些担心爹娘的情绪太过激动，因此连忙开口道：“爹娘先别生气……好在妹妹现在很好……杜梨临死前让她去京城……她在溱水街上开了一家小饭馆，名字叫程记……”
田子黎有些意外，“那个杜梨告诉她身世了吗？”
不然的话，怎么会叫“程记”呢？
说起这个，程怀逢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妹妹说，之所以会叫程记，是她在百家姓中抽签抽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姓氏肯定不是抽签抽来的，只是依照他的判断，苍耳之前应该也不知道自己与程家的关系。
那她会选择“程”这个字，最大的可能就是杜梨曾经提过这个字，让苍耳猜出来这个姓氏对她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田子黎想了一会儿，她也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小促狭鬼……”
程立德在一旁突然插话道：“怎么会开了一家饭馆呢？她自己会做菜吗？”
程怀逢点了点头，“是，妹妹的厨艺很好，她的饭馆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扩张成酒楼了，现在叫寻味居……”
程立德全身僵住，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名字叫……寻味居？”
程怀逢有些不明所以，“对啊！就叫寻
味居……爹，您怎么了？”
田子黎也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立德，你怎么了？”
程立德顾不上回答她，他此刻的脑袋里嗡嗡直响。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爸爸，等我的病好了，咱们自己开一家酒楼，名字就叫做寻味居……您说好不好？
他傻傻地僵在原地。
突然，他蹲在了地上，抱起自己的脑袋失声痛哭起来，只哭得心神俱裂。
他的怀葭啊！
他终于等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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