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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舅舅金全贵夫妻再没上过门。路妈妈面上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有几分担心,想求丈夫回后街打听打听,却又不好意思,更怕会跟他吵起来。
春瑛看在眼里,却不大愿意多管,只是埋头收拾房子,做新衣裳,做得累了,便到院子里走走,修一修树干枝叶,或是把泥地翻一翻,盘算着要找一日天气晴朗时,到城外郊游,挖几棵花草回来种上,点缀点缀院子。
她得了空闲,也会跑到姐姐家去,逗逗小外甥。弟弟小虎每日放了学,就会跑到姐姐家里跟厨娘叶嫂的儿子一块儿做功课,春瑛有时候也会指点几句。秋玉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妹妹往日说自己“些须学过几个字”着实是太谦虚了,不由得惊叹:“霍家表小姐居然这样用心。连你们后来的丫头,也都耐心教学问,真真难得!”
春瑛笑笑,并未多加解释,只是道:“这个很容易的,有心学就成。姐姐平日没事做时,拿了小虎的描红本来认,一天认四五个,一年就有一千多字了,平日里用来记事算账尽够了,将来康哥儿读书时,姐姐也能教上几个字,知道他学得好不好。”
秋玉有些心动,不过不敢直接答应:“我跟你姐夫商量商量。一天认四五个不难,就怕过不了几天,又忘了。若真要学起来,只能慢慢的,康哥儿还是交给老师吧。”
春瑛笑道:“姐姐,你对自己要有点信心嘛。你不是常说姐夫白天不是在外头办事,就是待在前头车马店里,你在家带孩子,却帮不上他什么忙。可若是你学会了写字,前头柜台上的活就能帮着做了!”
笑儿在旁边笑道:“二姑娘,柜台上的事如今归老叶管,若是奶奶做了,老叶怎么办?”
“她也就是打个比方,我就算学会写字。也要带康哥儿呢,哪有丢下家务跑到前头招呼客人的道理?!”秋玉瞥了妹妹一眼,春瑛抿嘴笑着不再说话了,低头逗了小外甥玩笑一会儿,才道:“今儿天气不错,市集上也热闹,我去逛逛。姐姐可要捎什么东西?”
秋玉想了想:“昨儿给你姐夫做一件夹袍,蓝色的棉线没了,你给我捎些回来,再买些上等的蔷薇硝。康哥儿今早腮上发痒,我怕是犯了春癣,得买些硝回来以备万一。”
春瑛应了,下了炕就要走,小虎蠢蠢欲动地瞄过来:“二姐,你要到外头去逛?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春瑛便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乖乖把功课写好了,我回来时,就给你捎几块江米糕,若是没做好……”小虎立刻把视线转回书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听见姐姐们轻笑。也没动一下,只是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春瑛笑着出去了,小虎还在她身后嚷:“我要多点豆子的!不要红枣!”她笑得越发欢畅了,抬脚出了陆家侧门,沿着喜鹊胡同往东边走了二三十步,便是宽敞的崇文门大街了。
这时候的崇文门大街,果然比几年前她和胡飞一起来进货时要热闹多了,除了头花铺子和挑着各色鲜花来卖的花农,还添了好几座酒馆食肆,布料店、珠宝店、胭脂铺、药店、杂货店、粮店、油坊、估衣铺……应有尽有,街头巷尾还有无数的小摊贩,挑着自家的货物来叫卖。春瑛看着看着,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胡飞当卖货郎时的模样,手指摸上腕间的银丝镯,心里发软。
胡飞应该已经到达印度一段时间了吧?不知道他会在那里待多久?希望他能早些回来……现在她虽然心愿得偿,但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有一种犯懒的冲动,只想每天闲闲地待着。如果胡飞在,应该会让她振作起来吧?
买了姐姐要的线和蔷薇硝,还有小虎的江米年糕,记起叶家小子爱吃榆钱糕,如今虽然未到浴佛节(四月初八),街上已经有小贩叫卖榆钱糕了,便挑了一家干净的,买了两块,又顺便给叶嫂和笑儿各买了一个黄铜顶针,给父亲买了顶新帽子,给母亲买了她爱吃的点心。到最后,春瑛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正打算回家,却在一家绢花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之前父亲跟她说过,让她时不时回东府请安问好,如果可能的话,打听一下府里有没有采买衣料的计划。春瑛想着自己也该去看望十儿了,现在上东府做客,时间应该还算合适,只是既然要回,就没有空手的道理。
她进了绢花铺子,挑了几十朵样式好看别致又质量好的绢花,又跑到附近的卖货郎那里,买了几样不大值钱的首饰,再往胭脂铺子里逛了一圈,最后两手再也塞不下了,方才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今天她前后一共花了二两多银子,只盼着能帮得上父亲的忙才好。
又赶制了两样针线,到了晚上,她便去找姐姐,问附近哪里雇车比较方便。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回东府请安去。
秋玉道:“既是要回去请安,就不能随便对付了。对面上二条胡同尾那个大杂院,也是我们家的产业,有个老陶赁了两间屋子,他就是替人赶车的。他家的车子虽然不算新。却也算是不错了。况且这人知根知底的,陪着你出门,比外头找人强,我也放心些。”
春瑛应了,秋玉便派人请了那陶车夫过来,对方听说是房东的小姨子要雇车,忙道:“陆大*奶尽管放心,我今天就把车收拾干净,明儿一早就上门,包管把二姑娘照应好。”
秋玉笑道:“因是要包一天的,我妹子兴许还要去几个地方。又带着东西,不用你跟进跟出,只是要把东西看好了,别叫人混了去。那里虽是有规矩的地方,到底人口嘴杂,还请多费些心。我算给你一天五百文钱,再送你一块好料子,给你闺女做衣裳,如何?”
陶车夫连声应了,一脸欢欢喜喜地走了,到了第二天,果然驶了一辆外表还算体面的半旧马车来,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车厢中还铺上了干净的旧毡。他本人也穿着干净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苛,笑道:“可不能丢了陆大*奶和二姑娘的脸。”
路妈妈听了,十分欢喜,请他喝了碗热热的面茶,得知他家有个小女儿,还送了几块糕让他带回去。春瑛拎着大包小包往车上撂,路妈妈帮着忙活了一阵,略一迟疑,便道:“春儿,娘有几样东西想叫你帮着捎一捎……横竖你总要经过后街……”
春瑛顿了顿,低头整理包袱:“是什么?”
路妈妈脸上一喜,忙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拿了一个小布包出来,低声道:“这里是五两银子,还有两样我平时极少戴的首饰,你拿了去,看看你外婆和舅舅的情形,若实在不好,就……把这些给他们。若是他们过得还好,就算了。”又从厨房拿了一袋面粉,送到车上,偷偷看了屋里一眼:“别叫你爹知道。”
春瑛默默接过东西。再整了整衣裳头发,便出门上车走了。
陶车夫是个健谈的人,他兴许是很少接内城的活,对道路不大熟悉,好几次都要春瑛掀开车帘去指方向,不过半个时辰后,他们总算到了目的地。
春瑛不知道自己会在东府待到什么时间,便先去舅舅家打了个转。他家跟另两户家生子住在一起,春瑛见屋里没什么声息,门上又挂了锁,便向邻居打听。那妇人道:“老太太在里头呢,锁是金家的挂上的,怕别人进门搬走了他家的东西。夫妻俩都上差去了,因此不在家。”眼睛还不停地打量春瑛身上的衣饰。
春瑛也不在乎,只是惊讶地道:“不是说……他家男人丢了差事么?如今已经找到了?!”才几天功夫?动作很快嘛。
那妇人却摇头道:“哪里是找到了差事?不过是做些零活。你若要找金全贵,再等一会儿吧,吃过午饭他就回来了。”又小心地试探:“姑娘这衣裳……是自己做的?针线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瞧着不象是绢布……”
春瑛哪里耐烦回答她?又不愿意等那么久,想着外婆在家,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不久,就听到老人家的声音:“谁呀?!门锁了,我开不了!全贵出远门了,他媳妇在府里当差呢,要债的往府里去吧!”
春瑛眯了眯眼,老人家听起来中气十足,而且说话口齿清楚,没有犯“糊涂”的症状,哪里象是个犯病的人?她正疑惑着,那邻居的妇人开口问:“金嬷嬷,你不是生病了么?”
“没错,我生病了!如果那些人敢逼债,我就一头撞死了,叫人知道那些人连侯府的人都敢欺负,看他们怎么办!”
妇人有些尴尬地朝春瑛笑了笑,便缩回了自己的屋里。
春瑛冷冷地笑了笑,便回到门外车边,请陶车夫帮忙,搬了那袋面粉过来,放在舅舅家门外,扬声道:“外婆,我是春瑛,既然您开不了门,我就把东西放在门边,等舅舅舅妈回来了,让他们拿进去。我先回府里请安了。”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便先一步走出了院门。
春瑛回到车上,告诉陶车夫往东府前门去。如今她是客人了,当然不能从后门进府。只是她在车上,越想越气,原以为外婆是真的病了,但看今天的情形,这里头有多少猫腻呀?!外婆的话,怎么听着让人觉得有几分无赖的意思在?难不成她还会伙同儿子媳妇骗自个儿亲生闺女一家的钱?!
春瑛磨着牙,心一横。不行,必须让母亲认清楚事实,省得她总是忍不住接济娘家。如今光靠她一人给的银子,就足够供给舅舅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了,还绰绰有余,难不成自己和父亲挣回来的家产,还要给舅舅还债、并供他输钱不成?!
春瑛猛一拍车板,下了决心,不料马车一个紧急刹车,差点害她从车厢里滚了出去,匆匆爬回原位,方才一边揉着手肘,一边扬声问:“陶大叔,怎么回事?”
陶车夫的声音从有些距离的地方传过来:“差点儿撞着人了——这位大嫂,你没事吧?可摔着了?”
春瑛闻言忙掀起帘子往外看是怎么回事,可别把人真撞伤了。可这一瞧,她就愣住了。
那不是崔寡妇么?可她如今的样子,比起上一回见面时的模样,苍老了十岁都不止。一头乱发泛着灰白,身上穿的也是旧夹衣。春瑛甚至记得,那是自己刚穿过来不久,崔曼如刚进府当差时,崔寡妇穿过的旧衣裳。因她比那时还要瘦许多,整件衣服就象是挂在她身上似的,风一吹便显得更松垮。从前风韵犹存的美貌,在她身上已经半点不剩。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重视的母亲落得如此模样,崔曼如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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