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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老太太似乎很喜欢海家小姐。不但留了饭,还要请她常来家里做客。海淑十分为难,每日光是到姑祖母家中陪伴,就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了,还好父亲在吏部任职的朋友传回消息,一切顺利,应该打点的也都打点过了,她才能安心前往东府。但陪伴姑祖母是一回事,来庆国侯府做客又是另一回事了,一来这亲戚关系有些远,二来,这样声势显赫的高门大户,却是她父亲一直忌讳的。
原来海老爷性格倔强,又常年在书生堆里混,受了不少影响,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有些牛心左性。在他眼中,豪门权贵不是纨绔就是蠹虫,反正都是尸位素餐之人,整日不是醉生梦死,就是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最让人不待见!
庆国侯祖上因军功得的爵位。传承数代,本就足够显赫了,家中居然还有南洋船队这样挣钱的营生,这不是与民争利么?南洋贸易获利颇丰,若能惠及百姓,自然人人富足,何愁天下不能大同?偏偏这样的好营生被几家权贵独占了,不但不能丰盈国库,百姓也无法得利,唯有那些利欲熏心的大商家可以受惠,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东府这一支,本来在海老爷眼里也是膏梁纨绔一流,但后来听其父所言,知道姑父李登性情敦厚,又爱读书,从无恶行,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了,才对这门亲戚有了改观。后来从京城的传言中知道表哥李彦的事迹,他也有几分自得,觉得表哥是因为有海家教养出来的姑母教导,才能成才的。李彦走的是正经科举的路子,出仕后从低做起,十多年战战兢兢,政绩颇优,官声又好,海老爷对这位表哥总算高看了几分。
抱着这样的想法。海老爷认为,在自己谋缺的事情上,若是姑母或表弟出手帮忙,虽然不算光明正大,但因是至亲,只当是亲戚间互相扶持了,但如果牵扯到了庆国侯府,他是绝不会答应的!要是他接受了一向看不起的权贵之家相助,即便得了官职,也会损害自己的气节。因此四年前上京时,即使知道官职不保,他也没想过向庆国侯府求助。这回虽然知道姑母一家已经回京,但又听说表哥在任上,想来姑母与表嫂都是深宅妇人,能知道什么朝廷大事?自然是帮不上忙的,这才很淡定地带着女儿来拜见。
可是,住在姑母家却非他心头所愿。姑母是不知道外头的事,但如果她因为爱护侄儿,要向庆国侯府求助,那该怎么办?他不能拒绝长辈的好意,却又不能任凭自己接受权贵人家的援助。百般为难下,只好找了许多借口,只说朋友都安排好了,让姑母安心,不必插手,又示意女儿去安抚长辈,自己则远远避开,三五天才去一回,打算等任命状下来了,再去向姑母赔罪。
海淑就是因为这样,才每天不辞劳苦地两头来回。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如此坚持,能在京城拥有一个强有力的援手,对他们家来说是多么难得!这些年的际遇还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么?自从曾祖父告老还乡后,海家就再没出过一个实缺的官了,为了家业,父亲这回一定要争取到一个官职,哪怕是地方偏远一些,也顾不得这许多。父亲总觉得深宅妇人在这种正事上帮不上忙,可她这些天在东府耳闻目染,也学会了许多事,父亲恐怕是想错了。
但这些话她没法跟父亲说,依父亲的脾性,说不定就会认为自己的官职是靠女眷谋来的了,那比依靠权贵关戚更糟!因此她只能沉默着,每日安静地陪伴姑祖母,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事情了结了,侯府老太太的言行却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留意到海家小姐的脸色有些发沉,虽然看上去仍旧一点端庄模样不走。但不知为何,只让人觉得乌云罩顶?
她小心地探问:“表小姐,可是觉得乏了?”二老太太闻声望过来,忙道:“今儿累坏了吧?索性在这里过一夜,如今天色也晚了,这时候回去,城门说不定早关上了。”
海淑勉强笑了笑:“淑儿多谢姑祖母好意,只是父亲还在家里等着呢,淑儿怎么能不回去?”
二老太太摆摆手:“叫个人去传信就是了。秋雁,你去前头跟徐大说一声,让他派个人去海老爷那里报信,说我今儿留他闺女住一晚!”
海淑还要再说什么,但秋雁已经领命而去,她有些无措地起身,忽然看到四少爷李敦与四小姐雅君从门外笑吟吟地走进来,忙闭了嘴,低头站立在旁,待李敦兄妹向她问了好,她回过礼,方才坐下,接着便几乎没怎么吭过声,一直都在盯着双脚前方的那块地板。二老太太让她喝茶,她就喝。雅君跟她说话,她就应几声,春瑛来领她去东厢房安置,她也乖乖跟着去了。
春瑛觉得很古怪,这位海小姐虽然在二老太太跟前表现得挺稳重,但有时候说说笑笑地,性子并不算沉闷,有时候说的话还算是有见地的,深得二老太太的欣赏。可是从刚才开始,她就几乎成了哑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四小姐跟她是常见的。难道是因为四少爷在场的缘故?
到了晚间,春瑛手上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正好二老太太准备要洗澡,这个活原本是翠翎负责的,如今交给了从二等里新提拔上来的锦羽,春瑛看着她将一应用品都准备齐全了,又亲自试过澡桶里热水的温度,才亲自扶着二老太太进了内室,然后退出来关上门,径自到外头院子里纳凉。
西厢房里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当中隐隐夹杂着四小姐雅君的笑骂,春瑛听得会心一笑,回头望向东厢房,里面却是静悄悄的,不由得摇摇头。
海小姐似乎忽然变成了腼腆性子,今天在东府留宿,除了吃饭和聊天的时间陪在二老太太跟前外,她几乎就没出过屋子,也不让自家丫头们出门逛,只是讨了针线布料来,主仆三人埋头做女红,连二老太太都说她“太老实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才转了性子?
春瑛心中疑惑着,脚斜迈一步,挨着东厢房前的廊柱坐下了。这里通风良好,白天太阳曝晒时,恰好有树档在这个位置,在夏天的傍晚,可算是纳凉的好去处。
正偷闲时,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一声惊呼,春瑛忙回头去看,只听到屋里一阵忙乱,忙走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屋里一静,接着响起了海小姐的声音:“无事,只是被剪子划了一下,已经包扎好了。”
春瑛忙回正屋拎了自己做的急救药箱来——其实不过是些白布条、金创药、跌打药酒和参片之类的东西——回到东厢房门外,却正好听见海淑的丫头问:“小姐为什么整天心不在焉的?难不成是因为庆国侯府那位老太君想给您做媒,您心里担忧了?”她脚下一顿。忽然对这件事有了兴趣。
海淑不知道门外有人,仍放低了声音叹道:“只是担心家里罢了……父亲也不知如何了。”
另一个丫头劝道:“小姐放宽心吧,老爷这么大一个人了,又有人服侍,况且明日就回去了,小姐何须如此担忧?倒是那老太君的媒,总要想法子推托才好。”
先前那丫头语气透着诧异:“为什么要推?那不是顶好的人家么?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
“你知道什么?这种大户人家,做媳妇的才委屈呢!庆国侯府既是祖上袭的爵,家里规矩想必很大,何苦去受那个罪?!”
“快别说了!”海淑斥道,“这是什么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两个丫头顿时安静下来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才小心地道:“小姐,我们也是担心您。老家没什么合适的,不如劝劝老爷,索性在京里找吧?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配得上小姐的人。您真的不小了……”
海淑低声道:“不要再说了……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着把母亲照顾好,看着弟弟成材,也就心满意足了。父亲若得了官职,家里还要我多照应呢,我哪里有心思想别的?更何况,不管是这里,还是西边那个侯府,我都不敢高攀。你们若是听到底下有人拿我跟姓李的少爷们说笑,一定要替我辩白几句,不然我的名声就没了!”
两个丫头怏怏地应了,海淑忽然道:“我们在这里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快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人经过。”
春瑛闻言忙后退两步,加重了脚步声冲过来,“气喘吁吁”地道:“表小姐,你的伤势要不要紧?我带了药和绷带过来!”
海淑眼中闪过一线怀疑,但很快就掩盖了过去,命人接过药箱,再给简单包扎过的伤口重新上了药。
回到正屋后,春瑛见二老太太洗完了澡,便接过锦羽手上的梳子,小心地替她梳理一头长发,缓缓地将方才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二老太太叹道:“难为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只是为家里的亲人误了自个儿的婚期,却很不妥当,家里人也不好受。还是我受累些,替她相看几户合适的人家吧。”
春瑛小声提醒:“表小姐似乎并不想高攀侯府呢……”兴许还有东府。
二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我知道,齐大非偶,如今不比我年轻那会儿,她父亲即便得了官,也只是个七品县令,她做了高门大户的媳妇,很难讨得了好。倒不如在那些年轻有为的学子或官宦子弟里找,想必也更合她父亲的心意。”
二老太太这么想着,第二天一早便起来,便命人去找了海老爷来,姑侄俩背着人商量了半日,终于就海淑未来夫家的选择达成了简单的共识,首先自然是书香名门里正派上进的年轻子弟,其次是书香人家出身的有才华的学子,或是海老爷同年、同榜等朋友的儿子,其他人则免谈。
二老太太本来把孙女儿选人家的名册都拿出来了,谁知道侄儿一个也没看中,不由得有些气闷,春瑛只得拉着秋雁和百灵说说笑笑,才让她心情由阴转晴。
就在二老太太兴致勃勃地为晚辈婚事操心时,二太太卓氏带回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关于三少爷与范小姐的流言又起来了!这回甚至传到了外头。有一位与卓氏交好的官夫人,今日请她去喝茶时,便语焉不详地向她询问这桩绯闻。
这太奇怪了!范家人都搬出去了,先前有好几个婆子倒了霉,足够吓退好事者了,加上花姨娘那边也警告过了,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人将事情往外传?!而且流言中有许多虚构的东西,几乎已经算是造谣了!卓氏愤愤地道:“叫我知道是谁在嚼舌头,定不饶他!”
二老太太沉声道:“这件事有古怪!正如你方才所说,平白无故的,这些谣言是怎么出来的?!你如今大张旗鼓的,反倒坐实了谣言,那就不妙了。快使了人悄悄儿打听去!”
卓氏为难地道:“前两日媳妇才将大权交回去,只是还有些事务需要交接,因此仍旧每日过去,这会子只怕不方便叫人去打听。”
“胡说!你任内出的事,若是不撕掳干净,岂不是叫人笑话你?!”二老太太回头叫过春瑛,“你是那府里出来的,想必也认得不少人,想法子去打听一下,总有人知道端倪!”
春瑛一怔,心中无奈,却不敢露出来,只能乖乖应道:“是,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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