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放学了。
在拥挤的教室门口,我紧贴在金梅、张蓉身后,还如往常1样结伴回家。
金梅回头恨恨地看我1眼,“哼”1声,抓起张蓉的手,快速跑远。
我孤单地走到家门口,停住脚步,透过打开的大门,百无聊赖地望着狭长的院子。
不知什么时候,金辉叔扛着铁锨站到我的身边,“瑞僖,今儿闯了什么祸,又怕你爹揍你不敢回家了?”他脸上的麻子坑,因觉得我可笑而闪着光。
我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没,没有。”
“那是在欣赏你家的房子啦?这后墙山上的小洞,1个个横平竖直排着,倒挺好看。”说完,还“嘿嘿”怪笑两声。
我用左手抓了下右肩膀挎着的灰布兜子书包带,不做理会,仍旧凝视着我的家,我家的房子。
金辉叔讨了个没趣,干“呵呵”两声走了。
金辉叔和我家是1个生产小队的。
记忆中,爹没跟我提起过生产队的事,所以弄不清什么时候,村子改成大队,几十户人家组成1个生产小队,村民改称社员。我家是第8生产小队,住在坐北朝南的3间土坯房里。
房子的北墙山,看上去像是披着1张大网。这是因为去年夏天下了场扒房雨,风大吹得雨水横着飞,类似水滴石穿的道理,在土坯上形成了密密麻麻、手指粗细、1指左右深的洞。
院子的布局呈镰刀形。
刀把是由东西围墙围起来的1个长十几米、宽45米的通道,围墙以4层砖做地基,上面用麦秸泥托起1人多高。东围墙内,栽种着4棵碗口粗的金丝小枣树,绿绿的小枣挂满枝头。要是等到初秋,小西葫芦状的枣子红彤彤地熟透后摘下来,两手抓着枣子两头使劲1抻,蜜汁般的枣丝能拉出1尺多长。1想到那甘甜浓烈的味道,瞬间口舌生津。西围墙外,沿着宅基地的陡坡、1米来宽的小路边,栽植着1排大枣树,可能是受地势影响,1棵棵都斜斜长着。想起每年天气转暖,枣花1开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躺在树身子上,手里抓着从坡下生产队菜地里揪来的蔬菜,闻着枣花甜甜的味道大快朵颐的情景,不由得抿嘴笑笑。
春吃韭菜、小葱,夏嚼嫩茄子、辣椒、豆角,秋啃白萝卜、胡萝卜……吃烦了,我们便就地捉住蜜蜂、蜻蜓、飞蚂蚱,揪下1根小草穗,插在它们的身上比赛,看谁的飞得高、飞得远……谁不小心被蜜蜂蛰到,我便跑回家,悄悄打开堂屋菜板底下的罐子,用高粱秆杵1点娘酿制的面酱,回来给他抹上。
其他人被蜜蜂蜇了可能没什么,要是我,被爹看见肿着的手或脸,非但不心疼,还准准要挨1顿胖揍,爹对“偷”字不齿!——即便挨揍,我还是阳奉阴违地我行我素,因为不这样做,会被小伙伴们孤立。我不能没有玩伴,没有朋友!
最气派的当属刀把底头的朝北开的大门,虽然是土坯垒的门洞,比不上富裕人家的砖门洞,但爹在门楼上下了功夫。
我站在门洞下,抬头看上去,托着门楼的几根柳木棍,光溜溜的拳头粗细,经过计算等距排列在墙垛上,上面铺1层苇薄。我们当地不产苇子,盖房多用高粱秸做薄。由此看出,爹是花了心思的。再上面,边沿整齐地铺1层谷子秸秆,覆盖上1层黏土,以防漏水。门楼上干干净净,野草野菜只要1露头,会被爹铲掉。
门是爹亲手做的,有3步宽,1人半高,大单扇向右内开。门板中间,镶嵌着1块1拃半宽的厚木板,把门板分割成上下两部分,每部分用等宽等高的薄柳木板,无缝隙拼接起来。全大门都是榫卯结构。上门框右上角开了个圆洞,对应着的地面上,埋了个带凹槽的石墩。门板右边缘上下突出的圆柱部分,分别装进圆洞和凹槽。因为爹时常在这两处槔点润滑油,开关门时,从没有过吱吱嘎嘎的声音。有些灰色的漆面,顺着柳木纹理脱落,但不失淡雅整洁。爹能在木头上雕刻、绘画栩栩如生的花卉鸟兽,可不屑在门上多着1下刻刀,1点颜色,嫌那样太俗。
我走近大门,轻轻用手抚摸着门板。
“怎么,突然对大门有兴趣了,想跟爹学木匠活?”耳边突然传来爹的声音,随即飘来1股浓浓的旱烟味。
我转过身子看向爹,“咱家大门真好看!”
爹把锄头从肩上拿下来,锄头钩向下立在地上,手拿着烟袋深吸1口后,看看大门,看看我。
我仰头看看爹。
爹好像被我的赞叹打动,被太阳晒得油光光的脸上飞出神采。“门面门面,1家人的脸面。门面破败的人家,必是过着破败的日子。”说完,叼着烟袋,提着锄头进了院子。
我“嗯”了1声,跟在爹的身后,边走边环顾着周围,这是我出生以来1直住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专心端详过。跟着爹娘、姐姐、哥哥进进出出就是了,这个家还轮不到我上心操心,玩才是我的全部心思。
圆弧形的刀把尾端是磨坊、柴房和爹的木工房。
刀背是邻居家的房子。
刀刃是正房。
爹拿着锄头进入木工房。
我知道,这是要擦干净后,和其他农具有次序地摆列在1起。“爹,这锄头天天用,今儿擦干净了,明天不还是沾满泥,费这劲儿干什么?”
爹坐在长条板凳上,把烟袋从嘴上拿下来,烟袋锅磕打几下板凳边,又凑近嘴边吹干净里面剩余的烟灰,烟袋杆朝前,烟袋荷包在后搭在肩膀上,拿起身边木架子上的旧布块擦着锄头,头也不抬地说:“今儿不擦明儿不擦,泥土越沾越多,很快成了泥疙瘩,还怎么用?再说,用完马上擦干净了,锄头不会生锈,什么时候用,锄头刃都快,都省劲。擦净整整齐齐摆放好,有活抄起来就走,不会忙里出错。”
我站在1旁,想等爹擦好后1起回屋。
爹看我1眼,“你回屋学习吧,我还要歇会儿抽口烟。”
屋子的门窗低矮,屋里不管白天晚上都黑黢黢。
正中堂屋是做饭的地方,墙壁屋顶被烟熏的1嘛儿黑。从小在这暗色的环境中长大,早已习惯成自然,就是黑灯瞎火,也能摸进我睡觉的西屋。
西屋主要用于待客、吃饭、睡觉。可着靠窗户的南墙盘着大炕,白天,放上矮桌来吃饭待客;晚上,爹娘和我们兄弟几个睡在上面。靠北墙是长长的躺柜和高高的立柜,柜子里放1些被褥、衣服等生活用品。躺柜前面,放1条长板凳,供大人们坐着抽烟聊天。在炕与板凳之间,有大概大人1步宽的空间,人们把这块地方叫当屋,是家人活动的场所。当屋正西方墙边摆着1个迎门橱柜,上面放着小圆镜、书籍、茶杯和茶壶。家里买不起白草纸,网格木窗上糊的是报纸,破了洞的地方,娘用我们反正面都用过的本子纸糊上1层,放眼望去,像挂着1件和尚的百衲衣,白天在窗台上看书都费劲。
我把书包放在躺柜上,看眼躺在炕上自己玩耍的4弟,竟莫名烦恼起来,快步走进东屋,想找姐说道说道。
东屋用来放粮食和1些生活用具,看进去,半人多高的两个大缸最为扎眼。娘说是用来装粮食的,可我从没见用过,连虫子屎都找不到1颗。能吃的,是墙角摆着的半袋子高粱面,半袋子红薯面,4袋子红薯片和窗户边挂着的半篮子熟红薯干,还有少半盆玉米面和两把绿豆。靠门、靠窗、贴着西墙,爹给姐盘了1个小炕,无论酷暑寒冬,姐都睡在那里。
姐干活还没回来。
于是在小炕上躺下来,静静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爹没打我,可心里觉得委屈,为什么金梅、张蓉能那么做,我不能那么学?又是被彭老师批评,又是叫家长的。调皮捣蛋的坏孩子,才会被叫家长。
反复想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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