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9月,秋风外加秋雨。平时如同铁塔般的爹,软绵绵地躺在炕上,胸疼、胸闷、呼吸困难,吃不下东西。
大队的赤脚医生李福生,每天过来针灸1下,开点食母生、止疼片什么的,但不见什么好转,不断催促爹去医院看看。
爹坚决不去。
娘只能给爹熬点小米粥,1勺1勺轻轻喂下去。
爹时不时呕吐出来。
又连着两天水米难进,皮肤渐渐干瘪了。
姐苦劝爹去医院打吊针。
金辉叔、3虎婶、金梅娘也过来劝去医院。
爹都1口回绝,“我的病我知道,拖几天会好的。再说,到医院打吊针,不说明我快要死了吗?”眼里流露出1丝恐惧。
姐清楚爹的恐惧,只有病得快死的人,才去医院打吊针,挂输液瓶子。
第3天,爹嘴唇干得爆了1层厚厚的皮。
姐用棉花蘸点水,不时湿润1下。
我们弟兄几个痛苦地围在爹身边,无计可施。
姐着急地看看爹,再看看我们,口气异常坚决地说:“不能再听咱爹的,今儿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医院去!”
爹抬了抬眼皮,“瑞俪啊,实在不行,你到药圣爷庙给我求点土,我喝喝试试吧。”
爹对药圣爷庙信服,起因是他十5岁那年,奶奶得了1场大病,气息奄奄。穷尽1切办法都无济于事,便在炕上守着奶奶,跪向药圣爷庙方向,“圣爷,如果我娘3天之内能吃能喝了,我1步1头,磕到庙里给你老人家上香还愿。”让爹惊奇的是,刚许完愿,奶奶竟示意要喝水,第2天能正常进食,几天后基本病愈。
爹信守誓言,决定到药圣爷庙敬香还愿。
年轻力壮的、未来的我的干爷爷听说后,陪着爹1起去。
从天1放亮开始,爹从家门口走1步,跪下磕1个头;走1步,跪下磕1个头……已经到了中午,才磕了56里路。
干爷爷急得脑门子出汗,“就你这小步,咱半宿都到不了药圣爷庙。这样,我在前面迈步子,你按我的步子磕,也是1步1头,算不得毁誓约。”
爹觉得有道理,依了干爷爷的办法。
干爷爷憋足了劲在前面跳1步,爹紧走几步趴下磕1个头……晚上掌灯时分,到药圣爷庙土疙瘩前还了愿。
从此,每逢正月十5,药圣爷庙庙会的日子,爹在早晨煮好饺子,要先盛出3小碗,放到朝向药圣爷庙方向的长凳上,磕3个头。
药圣爷的故事世代口口相传,据说他是宋金时期的名医。十2岁时,他爹患了伤寒,4处求医,但因家境贫寒,即使下跪哀求,没有1个郎中肯诊治,最后不治而亡。受此磨难,他立志拜师学医,发誓专给穷人看病。当时战事频繁,瘟疫流行,尸横遍野,为搭救百姓,自配中草药免费医治,往往药到病除,被视为救命神医,还被当地人尊为药圣。药圣爷去世后,家乡的村民为他捐地造墓、建庙,并把他医书中的偏方验方整理成册,编排号码,制成木刻印版,摆在庙里,供求治者求取,药方百试百验。
抗战时期,日军为修炮楼把庙拆了,成了个土疙瘩,但人们对药圣爷的尊崇铭刻在心,有病有灾的,或虔诚遥拜,或来土疙瘩上求1些土服用,说是也很灵验。
爹将跪拜救奶奶的故事,与药圣爷相关的故事,时常讲给我们听。
此刻,爹这是有病乱投医,灵验不灵验,只能试试看。
姐拗不过爹,只好答应去药圣爷庙土疙瘩求土。
为防止人们求土,药圣爷庙所在的柳营大队派了民兵,日夜轮班守护着这个土疙瘩。求土的人1旦被抓住,会被游街示众,然后,按搞封建迷信罪名扔进县拘留所,关上十天半个月。
姐为了爹,算是豁出去了。
柳营大队白天看得紧,很难找到机会,姐决定晚上行动。
下午,我放学回来,听说姐要到药圣爷庙求土,恳求姐:“让我跟你1起去吧,可以给你壮壮胆,也可以给你个照应。”
“你们大哥仨都上学,让人逮住,前程就毁了。”姐犹豫不决。
“姐,你还不知道我,在学校赛跑1直是第1。要跑起来,你肯定不如我。”说到跑得快,我突然产生感慨,真的感谢爹。我从小因为贪玩儿,时不时被爹拿着棍子追着打,要不是跑得快,每次都得被打个半死。
姐抿嘴笑笑,“那当然,你这本事我可比不了。”
心里明白,这是姐在耻笑我。
架不住软磨硬泡,姐答应带我1起去。“咱可说清楚,1看情势不对,千万别管我,跑得越远越好。”
我使劲点了点头,但心里已经想好,遇到情况,绝不能扔下姐不管。
天儿刚擦黑,姐招呼我出发。
爹躺在炕头上,微微抬了抬头,气息微弱地说:“千万记住,要在鸡叫前赶回来,晚了,喝了不灵。”
大队1直流传着1个说法:公鸡叫,阴阳交,游神野鬼归位。这之后,既不能害人也不能救人了。
“爹,你已经嘱咐3遍,放心吧,我记住了——”姐抓着爹的手,拉长声音说。
我和姐出了大队,怕被人撞见,不敢走大路,钻进枣树林子。步子不敢迈得太快,要时刻提防乱草棵子里的小枣树枝子,1旦碰到枝子上的尖刺,马上1个血点子。
天气阴沉,夜色暗淡,找不到半点秋高气爽、月明星稀的感觉。
枣林里的张家大坟,占地上百亩。听大队人说,夜里经常有鬼火绕着坟头转,1旦发现有人走近,鬼火会幻化成1盏灯,引着你在坟地里转来转去,直到鸡叫,鬼火灭了,才知道这是遇到了“鬼打墙”。
前几年平了的坟头,高高堆积起来,在里面穿行,如同走进残垣断壁的阴森鬼城。大树砍掉了,新长的小树成片立着,秋风1吹,如泣如诉,发出“啾啾”怪声,真如鬼哭狼嚎。
我心生恐惧,不由自主地抓住姐的手,紧贴着姐的胳膊,深1脚浅1脚走出坟地。1上大路,姐为了争取时间,拉着我快速跑起来。
我对漆黑的夜晚有种莫名的恐惧,害怕独处,更害怕独行。这是因为,小时候半夜哭闹,娘会吓唬我说:“再哭,大灰狼就来把你叼走了。”所以独处的时候,时刻感觉有大灰狼埋伏在我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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