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高中毕业了。
1直以来,为全家吃喝上愁的爹,这是又添了新烦恼。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爹对大黑猪嘟囔着:“你说,1个大队今年就3个高中毕业生,大大小小也算个人才,要是1辈子土里刨食,能有什么出息?得学门手艺,才能1辈子吃喝不愁。”
大黑猪好像同意爹的看法,拱着食槽边的土,“哼哼”了两声。
“瑞修啊瑞修,你心比天高,可干事没1件着调的,哪个师傅愿收你这样的徒弟呀!学木匠倒是现成,虽说脏点累点,可也是个踩百家门吃百家饭的营生。”
大哥过往的所作所为,在爹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1幕幕呈现着,“刚上学时,发育晚个子小,可脑瓜聪明,老师经常抱着,在黑板上给全班做算术示范题,还不住嘴夸赞,是个天生的大学生坯子。”脸上闪过1丝笑模样,随即叹了口气,“唉,聪明是聪明,福气差了点,谁料想国家取消了大学考试,改成推荐工农兵学员。在高中临近入团时,鼓动着同学用砖瓦块扔电话线,把公社的电话线打断,公社非得要求学校开除,我是跑了多少趟公社、学校,才把事情平息下来。要把这点聪明劲往正道上用,入了团,高中毕业生在公社里谋个临时差事,是多容易的事?”狠吸1口,把烟从鼻孔里长长呼出来。“要是2叔没有死,上了班,吃上商品粮,那该多好啊。眼看到手的好事,可偏偏弄不成,真是福薄。”
把烟袋锅重重地在板凳上磕了几下,狠劲吹掉烟袋锅里剩余的烟灰,轻轻挪下蹲得有点发麻的双腿,扫了1眼还在不停拱着土的大黑猪,突然发起火来,“你个畜生,把食槽子拱翻,还用什么吃食儿?真是欠打的玩意儿!”下了板凳,弯腰捡起1块土坷垃丢过去,正好打在猪嘴上。
大黑猪“吱”的1声,逃到猪圈的角落,瞪着眼睛,翘着大嘴巴惊恐地看着爹。
杂物棚里传出“啪,啪,啪”的拍打声,我从茅房里走出来,见娘拿着几块新的盖帘走到爹身边,“你闲着没事,跟猪置什么气?”
爹眼皮都不撩1下,“哼,都不让人省心!”1把抄起板凳回了屋。
我吓得1缩脖子,殷勤地从娘手里接过盖帘,借此来掩饰没听爹的话、没在屋学习的惶恐。
娘从来不明白爹的心思,也从来不揣摩爹的心思,安安生生,本本分分生孩子、做饭、操持家务。听男人的话,逆来顺受,吃亏就是占便宜,是姥爷从小灌输下来的。
姐有时站在堂屋门口看见爹上愁,开玩笑地问娘:“你看我爹愁得都发木了,你怎么也不帮着着着急,上上火?”
“顶家过日子,有你爹呢,我操那个心干什么?”娘对爹是百分百地信赖。
天冷,我们弟兄5个从东屋搬到西屋,和爹娘挤在1个炕头上睡觉。虽然屋里点着煤炉子,但可能是因为热炕头上的余温散尽的缘故,肩膀边漏了1点风,便迷迷糊糊被冻醒。我翻了个身,抓起被角掖紧,在微亮的晨光中,下意识看了1眼躺在身边的爹。
爹的被窝已经空了。
我裹着被子坐起来,透过结了部分窗花的玻璃望出去,隐隐看见,黎明的暗光下,爹低着头、背着手在院子里徘徊。我猜想,爹是为大哥的事伤神。扭头看看身边的大哥,安稳地睡着。1阵寒风,从棉门帘的边沿钻进来,我打了个寒战,连忙躺下,裹紧被子,没心没肺地继续睡起觉来。
吃早饭的时候,爹板着脸说:“你们大哥仨,用4天时间,自己动手打1把椅子,材料在院子里的废木料堆找。谁的椅子打得好,给谁做身新衣服。”
1听说做新衣服,我顿时欣喜万分,“没问题,不就是1把椅子,绝没问题!”
爹撇撇嘴。
我3口两口吃完饭,迅速跑到内院东南角堆着的废木料里,寻找可用的材料。
做1把椅子,看起来简单,可真做起来,满是学问。
最难的是要找到两根弯度1致、长度适中、足够结实的长材做椅背,其次是各部件连接都是榫卯结构,不能用1根钉子。再就是各个部件、连接位置的精密计算,算错1点都组装不起来。即便组装起来,也会是7扭8拐。
废料堆是爹平时给人做木匠活替换下来的1些旧木条、木块和边边角角的东西。椅子板面、椅子橕等很好找,可弯度1致的两根长材,我翻遍了废料堆也找不到中意的,有些泄气。“爹,能不能把那好的条材给我用点?”我找爹商量。
大哥站到我的身边,暴露着期望的眼神。大哥也遇到了同样问题。
爹白了我和大哥1眼,“那哪行,这是给人家做门窗用的,你们用了,料就不够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我和大哥只好继续在废料堆里翻找。
我手脚并用翻来翻去,急得棉袄扣子都崩开了,露出黑黢黢、干瘪瘪的肚子。
姐坐在堂屋门口,掐着辫子,陪着4弟、5弟玩,不时张望着我们。“瑞僖,小心别让木条子扎着肚脐眼,那可是肠子头,要扎个窟窿,你吃的那些东西就都冒出来了。椅子做成做不成不好说,可粮食肯定要白糟蹋。”姐看我如此狼狈,忍不住调侃几句。
4弟、5弟在旁边抿嘴笑。
“姐,你擎好吧!”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1点底都没有。
2哥在废料堆里简单找了些辅料,然后盯上了堆在旁边的红荆墩子。
公社要求生产队搞万方示范田,1万亩1方,需要平整土地,修路挖渠,1些红荆墩子分给各户挖出来烧柴火。红荆在地面上看着1墩1墩的,可地下根系发达,有的根有碗口粗、34米长。
2哥选好了4条可用的红荆根,拿手锯锯下,喊我1声:“瑞僖,过来,给你两根。”
我立即从废料堆里蹦了出来,高兴地跑向2哥,“这下万事大吉了!”
大哥听到2哥喊我,抬头瞅了2哥1眼,面无表情地走出废料堆,慢吞吞走进红荆墩,也在里面仔细翻找起来。
用尺子量、用墨斗画线,大锯小锯、刨子凿子、斧子锤子,我学着爹做木匠活的样子,叮叮当当开了工。
转天下午,我和大哥把该锯的、该刨的、该凿的活基本做完,下1步是组装,可2哥只是把用的材料锯好、刨好,把它们整齐排列在1起,量来量去,还不时在纸上算着、画着。
“2哥,我和大哥都快做完了,你怎么还在比比划划,不着急啊?”
“不着急,不着急,咱爹不说4天吗?”
姐提着用绳系好的十几挂辫子,喊着大哥:“瑞修,你跑趟公社联社,把这辫子卖了,顺便买点过年的鞭炮。”
大哥蹲在木料旁边,摆弄着凿子,“要去你去,要不让瑞仁去。”大哥憋着1股劲,要在爹面前好好表现1下。
2哥放下手中的量尺,走过去接过辫子,“姐,你给我吧,我1会儿去。”
姐瞪了大哥1眼,又看了看2哥,“路上可能有冰茬子,骑车小心点。”
2哥点了下头,“嗯,没事。”
我在组装上遇到了麻烦,木橕不是长就是短,凿得眼不是高就是低,反正哪哪儿都不对付。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呆愣愣地盯着这1切,当时可都是量好、排好的呀!
大哥拿着椅子面、椅子腿,也是1筹莫展。
爹背着手在我们周围走来走去,“怎么样,看是容易做是难吧?做木匠也不那么简单!”
我可怜巴巴望着爹,希望他出手帮帮忙。
“瑞僖,别1副可怜相,自己的事自己做。让别人帮忙,那是你没本事!”爹数落着我,眼睛却瞄着大哥。
大哥装上这拆下那,1会儿凿这,1会儿锯那,越修补越散架。
“我看最后能做成椅子的,也就瑞仁了。你们俩,嗨嗨——”爹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缓步走进屋。
2哥把椅子做得端端正正。
爹高兴,亲自调了枣红色的漆,连刷3遍。等晾干后,放在屋子的墙角边,1有空就坐在上面,乐滋滋地抽上两口烟。
至于我和大哥,最后还是攒成了椅子的模样。
爹舍不得他那花大价钱买的油漆,原木原样放在柴草房门口。
没有人敢坐,1坐准散架。
爹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在公社联社扯了块绿色的确良布,让大队的裁缝给2哥做了身军装服。
第3天取回来后,2哥穿在身上,高兴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扯着大哥的胳膊说:“你看2哥穿上新衣服,多威风。”
姐走上前把2哥的衣服整理下,说:“瑞僖,你2哥这新衣服是靠本事得来的,眼馋没用,你得多学本事,多长本事。”
大哥挣脱开我的手,“哼”1声,扭脸走了。
爹在1旁失望地嘬嘬牙花,懒得看大哥1眼。
爹可能彻底放弃了让大哥学木匠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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