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8月十4下午,“姐夫”按照惯例,接姐去他家过中秋节。
看着姐走出家门,坐在“姐夫”的自行车上渐渐远去,我怪罪爹的念头又涌进脑海。这么高大能干的姐,找个如此矮胖的“姐夫”。哎,爹给姐定这门亲事太过草率了。
8竿子都快打不着的1个表姑,来家提亲的那天,爹1听说是个高中毕业生,同意了1大半。
表姑看出头势,继续说:“高凤展在我们东岭大队当小学民办老师,为人大大道道的,是个不爱操心的主。父母身体都挺好,老实巴交过日子。有1个哥哥前几年结的婚,已经分家单过,咱闺女过去就当家。”
“高凤展?”爹1拍大腿,“这个小子,我在挖河挡堤的时候见过,脑子活,挺机灵,当时就挺喜欢。”
“那真凑巧,你要是同意,明天我陪着他俩去趟县城,相看了解1下。如果闺女相中,买身衣服,算定下来了。”
“得让他们相看1下,我要大包大揽,将来日子过得不好,1辈子落闺女埋怨。”爹手握着烟袋,笑笑说。
吃晚饭的时候,爹简单地把表姑讲的“姐夫”家的情况告诉姐,“我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先亮明了态度。“明天,去县城相看1下,差不多就定下来吧。”看似是和姐商量,可这命令式的口气,透着爹已做出决定的意思。
姐哪敢违逆爹,1脸平静地应下来。
早晨,我们刚吃过早饭,队里上工的大钟还没敲,表姑推着自行车已站在大门口催促了,“瑞俪,收拾好了没有,咱走了。”
姐1早起来就梳好头,换上干净衣服候着,听表姑1喊,应声“来了”,快步走出屋门。
爹坐在板凳上,不忘再叮嘱下:“关键是看人品,人品不差,过日子就差不到哪儿去。”
姐没作声,推着自行车走到大门口,和表姑骑上车子,闲聊着来到县城的人民百货商店。
“姐夫”早早等在商店门口,1见她们放下车子,快步走近,紧张得像个小孩子,“姨,你们来了。”
姐也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瞄了“姐夫”1眼,有了第1印象,长得倒是浓眉大眼,标标致致。
表姑看着俩人害羞的样子,1手拽着1个走进商店。“这算认识了,转转,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姐第1次走进这样宽敞明亮的大商店,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姐目不暇接,呈现着1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神态。
人1群1伙,熙熙攘攘,大多是来相亲的。
“姐夫”为姐选了1件大红毛衣,顿时让姐眼睛放光,可1问价钱,不停摆手,“太贵,我可不能要你这么贵的东西。”
表姑凭经验判断,只要女方肯接受男方的东西,这门亲事算定下来了,赶紧给“姐夫”使了个眼色,示意给姐买下来。
“姐夫”遭姐拒绝,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表姑的眼色,心领神会,大眼珠在眼眶里转转,招呼售货员,“就买这件,给我包起来。”
姐看看表姑,小声说:“姑,这么贵,我不能要。”
表姑在柜台上拿起红毛衣,在姐身上比画着,“这多合身,多好看。他愿意给你买,凭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
姐羞红了脸。
中午,“姐夫”请姐和表姑进饭店,每人要了两个驴肉火烧,1碗馄饨。
吃饭的时候,姐1直低着头,不敢看“姐夫”1眼。
1出县城,表姑让“姐夫”独自走了。“闺女,这小伙子还中意不?”
“看着倒挺会疼人的。”姐羞涩地说。
1进家门,表姑得意地冲爹喊:“天豪哥,给你道喜了,闺女满意,这门亲事算定下了。”
爹1听,古铜色的脸上泛起红光,连声说:“让你费心,让你费心了。”
姐拿着毛衣进了屋,坐在娘身边,小心打开包装,“娘,我还没穿过毛衣呐,你看多好看。”
姐边说边抖开毛衣,双手撑着,在胸前比对着。
“还真是好看。”娘赞叹1声,关心地问:“那小伙子怎么样啊?”
“我没敢仔细看,1般人吧。不过,挺会疼人,你看买的毛衣多好,还请吃了驴肉火烧和馄饨,味道可好了。”顿了顿,有些遗憾地说:“就是个子有点矮,跟我差半头。走在1起,跟个小布袋狗儿似的,有点别扭。”
爹挑门帘进来,“个子高矮不打紧,有文化、会疼人、会过日子就行。像你这喊3声狗,狗没来,自己把屎吃了的急性子,找个驴脾气的,还不整天打架?退1步说,你这高身板,真打起架来,还吃不了亏呐。”
“反正你们觉得行就行,我没意见。”姐把毛衣搭在胳膊上,拿起包装袋进了自己的小套间。
“2哥,我不明白,人们相亲为什么要到县城百货商店呢?”做完作业熄了油灯后,我躺在被窝里,向2哥请教。
2哥静默了1会儿,似乎想清楚了才说:“1来交通不方便,2来家长笃信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就是相夫教子、围着锅台转的老理,大多数女人1辈子都没出过大队。这样的女人看到县城这么新鲜的地方,肯定是眼花缭乱,满心欢喜,有1半心思会被这花花世界感染、占据。”
大哥侧枕着枕头,好像颇有经验地说:“如果男人会来事,能买到女人喜欢的衣服啊、花布啊、头巾什么的,自然能让女人心怀激荡,心很容易被俘获了。”
“不过,这也是考验男人是否窝囊小气,是否会来事、有能力的1道门槛。”2哥说。
大哥、2哥来言去语地不停讲着,我却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睡梦里,姐收拾好包袱,背在肩上要出门。我1见,拉住姐的手,哭喊着不让姐走……早晨醒来,发现枕头上湿了1片,明白,这是自己在梦里动了真感情。我真的不愿姐走,愿姐和我们待1辈子。
可今天,姐的心被“姐夫”俘获了,心甘情愿跟着“姐夫”去他家过节了。
姐这1走,我的心被姐带走了。
爹的心也被姐带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冷清了很多。
姐通常坐在饭桌边的炕沿,给全家人1趟趟盛粥,1个个递饼子。现在,我们哥几个只能自己下炕盛了,有点不适应。
爹捧着碗,嘴放在碗边转着圈喝着粥。
饭后,我帮娘收拾好桌子,还抢着把锅刷了,怕累着娘。
爹下了炕,咳嗽两声,把烟袋夹在胳膊底下,走出去串门。
我无心学习,早早钻进被窝睡觉。
天放亮,听到娘在堂屋抱柴火、生火做饭的声音,我1改睡懒觉的习惯,在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锅台边,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帮娘烧火做饭。当锅里的水翻滚起来,娘右手抠着半碗玉米糁子,斜着碗快速小幅度抖动着,干干的糁子像小瀑布似的均匀撒到锅里,左手拿着马勺配合着碗的抖动频率,小范围搅动着。等碗里的糁子都下到锅里,马勺沿着锅边的1个方向转几圈,然后高高舀起1勺,“哗啦啦”倒下去,连续重复3次。看到锅里再没有干面疙瘩了,满意地“嗯”1声。
“看什么呐,快添把柴,拉下风箱,火快灭了。”娘边提醒我,边走到案板前,摘下悬在半空中的篮子,从里面拿出几个玉米饼子,放在篦子上端过来。把人字形的篦杈子搁在锅中央,放上篦子,盖上铝锅盖。
做完这1切,喊我起来,自己坐在小板凳上,1边添柴,1边“咕哒咕哒”拉着风箱。灶火映红了娘的脸。
我蹲在娘身边,“娘,我姐不在家,你是不是觉得不习惯?”
“我倒没什么,只是你爹,整宿在炕上翻来覆去烙大饼,不停嘬牙花。昂,说话小点声,你爹刚睡着,别把他吵醒了。”
吃过早饭,因为学校放假,在家待着百无聊赖,我便背着筐,拿着耙子,到地里搂干草、玉米叶子。看看快中午了,把干草、玉米叶子压实在筐子里,背回家来。
走到胡同口,听到金辉婶家鸡飞狗跳,还不时有个姑娘吼叫着:“我看你个只知道吃、不打鸣的铁公鸡往哪跑?”
我把柴筐放到地上,踩着墙边的土坯,趴在墙头往院子里瞧。1个2十多岁、身段妖娆、眉眼勾魂的姑娘,满院子追着1群鸡。
金辉婶的2儿子铁蛋,黑铁塔似的倚在新盖房子的堂屋门框上,双手交叉在小肚子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1切。身边1条瘦得皮包骨的狗,不停地冲着姑娘狂吠。
姑娘终于抓住了1只公鸡,1手提着鸡的两个翅膀走到堂屋门口,瞪了铁蛋1眼,“你个没用的窝囊废,把菜刀给我拿过来!”
铁蛋听话地转身进屋,拿出1把菜刀递给姑娘。
姑娘把鸡放在堂屋门槛上,蹲下身子,1只脚踩住鸡的两个翅膀,左手摁住鸡头,右手拿着菜刀,在鸡脖上蹭来蹭去。
我很纳闷,是个大人都能1刀把鸡脖子割开,怎么她割不开呀?仔细1看,忍不住发笑,原来,她是用菜刀背在蹭鸡脖子。
姑娘1边蹭,1边喊:“怎么不出血呐?我叫你不出血!我叫你不出血……”
我背着筐回到家里,放下筐,走到堂屋门口,笑着把这事告诉爹。
爹坐在堂屋门口的凉台边,吸口烟袋,长长吐出来,痛惜地摇摇头,“这下你金辉婶可有苦日子过了。”
“爹,铁蛋怎么这么混蛋啊,媳妇这么胡闹,也不管管?要是将来我娶的媳妇这样刁蛮,准1脚踢出门去。”
爹叼着烟袋,挪动下身子,“平时看着1个横行霸道的人,怎么见了未过门的媳妇变了性子,成了这怂样?”
“摊上1个胆小怕事、财迷的男人;1个偷摸成性、见钱不要命的儿子,够闹心的了。再娶上1个这样刁蛮的儿媳妇,任他金辉婶子多要强,檩条也得窝成个对头弯。”娘坐在灶膛前,边拉风箱边向灶里添柴边说。
“瑞俪她娘,咱不是刚卖了鸡蛋吗?拿两块钱出来。”
娘歪下身子,从兜里掏出来两张油乎乎的1块的钱,起身走过来递给爹。
爹顺手递给我,叮嘱说:“1定偷着给你金辉婶,别让人看见。”
我推门进了金辉婶家,见她正在猪圈边抹着眼泪,拔着鸡毛,轻轻走过去,“婶子,我爹让把这两块钱给你。”
金辉婶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孩子,让你见笑了。我昨个儿借了1圈也没借到钱,给不了礼金。今儿,这俩玩意儿弄这1出,寒碜我。这下,你爹帮大忙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那我走了。”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按习俗,昨天晚上,金辉婶要给接来的准儿媳两块到3块的见面礼,其实,穷苦的人家给不起,1般人也不在乎,毕竟,今后要生活在1起。
准儿媳妇名叫秀秀,至于姓什么,倒从没在意过。但从此以后,她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终生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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