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族的瑞龙哥从天津回来探亲,西装革履、领带衬衫,3十4岁的年龄,精神倒精神,就是脸长得有点窄小,给人1种5官都摆不开的感觉。
刘流1见,差点惊掉了下巴,“哟嗬,这是整天游手好闲、叫花子式的瑞龙吗?怎么3年不见,人模狗样了?”
“人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该你走运,挡都挡不住。”瑞龙用手捋了下蓝色斜纹领带,嬉笑着说。
我在墙角边,偷瞄几眼瑞龙哥油光锃亮的皮鞋,低头看下自己脚上的皮鞋,顿觉自惭形秽。
我这双皮鞋,是在临大队1家皮鞋2道贩子那儿买的。他隔3差5会从外地用驴车拉回1车破旧皮鞋,分成3块、两块、1块1双3个档次出售。胡滨首先得到消息,便趁我放大周时,拉着我和宝来同他1道骑车过去。我本来是去凑个热闹,可看到1拨1拨年轻人围着驴车兴高采烈挑来挑去,加上胡滨在旁边1再鼓动,还答应先给垫上钱,终是没抵挡住诱惑,就和宝来各自从中挑了1双1块钱的皮鞋。
胡滨挑了两双3块的。
2道贩子的叔叔守着驴车摆了1个修鞋摊,修修补补的活应接不暇。
我们半上午就等在修鞋摊,直到中午饭点都过了,鞋子才修补好。补鞋又花了5毛钱。
等我拿到皮鞋1看,大补丁连着小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黑色皮子模样,不过穿在脚上试试,倍觉带劲。把布鞋塞进车兜里骑车往家赶,可临到家门口,心却惶惶然起来,爹和2哥会不会怪罪我乱花钱呀?
到家了,把自行车倚在树上,脱掉皮鞋,换上布鞋,然后,提着皮鞋犹犹豫豫进了屋。
爹已睡醒午觉,正坐在板凳上抽着烟,看我1眼,问1声:“还没吃晌午饭吧?你娘把饭给你在锅里热着呐,快吃去吧。”出乎意料地平心静气。
“爹,我花了1块5买了双皮鞋。”我怯生生地说。
“昂,不贵。谁给垫上的钱?”
“胡滨。”
“噢,吃完饭,在抽屉里拿上钱,还给人家胡滨,总欠着钱不好。”
我“嗯”了1声,看看爹那平和的脸,知道已经没事了,1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我把鞋轻轻、平整地放在板凳底下,转身走到堂屋,揭开锅盖,端出娘给我热在锅里的大锅菜、玉米饼子,边吃边想,爹之所以没对我发火,可能是觉得我长大了,给我应有的自由、尊重……
我舍不得把皮鞋带到学校穿,只在放大周时才在家穿两天,美得上了天。可今天和瑞龙哥的皮鞋1比,心气丢了1大半。
我羡慕瑞龙哥。
金辉婶子更是羡慕,半下午时,死乞白赖地拉着瑞龙到她家吃饭,还喊爹和丁野作陪。
饭桌上,瑞龙说起自己闯天津的经历心潮起伏,“闯天津也是被逼无奈,但凡家里能有1口吃的,谁愿外出受那活罪。”
爹吐了口烟,同情地说:“1个有点缺心眼的娘,两个只知道胡吃闷睡不成器的弟弟,还真是难为你这个老大。”
“我们1家子人能活下来,得感谢咱大队的人善良。地里麦子刚灌浆,玉米刚出粒,高粱刚硬壳,我娘偷回来捣碎了给我们吃,人们都睁1只眼闭1只眼地不计较。地里实在没吃的,各家还1口吃地1口吃地接济着。天豪大伯,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1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人之常情,谁见了都得搭把手。”
“那天我在东南洼饿昏了,要不是你把我背回家,让大娘给我做面汤吃,我的小命肯定交代了。大娘做的那碗面汤味道,至今记在心里,1捏嫩韭菜、几滴香油,香得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
“说起这个,大伯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家里只有那么点白面,只够给你做碗面汤。现在白面多了,想吃面就家去,管饱。”
“我1准去看看大娘。”
金辉婶子热情地给瑞龙碗里夹着菜,“别光顾唠嗑,吃菜喝酒。”
丁野在旁边也劝,“对,对,边喝边唠。”
秀秀倚在门框边磕着葵花籽,没有喝酒却醉意朦胧地瞅着瑞龙。
站在炕桌边伺候倒酒的铁蛋1见,赶忙把酒壶放在桌上,1把揪住秀秀手腕子拽到屋外,“我警告你,想待着回自己屋里待着去,不想待着帮着爹做饭打打下手。”
秀秀白了铁蛋1眼,扭身走到灶台边,端起1盘大葱炒鸡蛋,1撩门帘进了屋,把盘子放到瑞龙身前,“哟,这是在天津发财的龙哥呀,这么英俊啊,娶媳妇了没有哇?”
瑞龙盘腿坐在炕边,正端起酒杯准备喝,听到声音,手1哆嗦,半杯酒撒在衬衣上,尴尬地看着金辉婶,“这是,这是——”
金辉婶脸1红,“这是秀秀,你弟妹。”
秀秀见撒了酒,迅速从裤袋里掏出1个花手绢,贴过身子,给瑞龙擦拭起来。
瑞龙边往后躲着身子,边右手挡在胸前,“不碍事,不碍事。”
秀秀顺势抓住瑞龙的手,轻轻攥了1下,“看我笨手笨脚的,让我给你擦干净吧。”
丁野瞪了秀秀1眼,“滚1边去,别在这儿碍眼!”
秀秀温顺地放开瑞龙的手,低着头走出屋。
金辉婶忙缓和气氛,“小家子主的人,不懂事,大侄子别见笑,来来,我敬大侄子1杯。”
1桌子人齐齐端起酒杯,1饮而尽。
铁蛋殷勤地把每个人的酒杯续满。
爹看着瑞龙,“你身无分文闯天津,吃了很多苦吧?”
“可不是,我刚到天津,破衣烂衫,人生地不熟,只好装疯卖傻混口饭。我站在铁桥的栏杆边,不停地嚎叫‘呜喂——’还不停地抛着破帽子,吸引着路过的人。1旦有人凑近问话,我能装多可怜就装多可怜,说出门到天津,钱被偷了,自己找不到活,又没钱回家,饿得实在受不住,不如死了算了。靠这样博取点同情,赚口饭吃。”
金辉婶眼圈发红起来,“真是可怜,那后来怎么发达了?”
“1天,我来到城外,躺在荒草中想主意,顺手拔着身边的苍子芽,1根1根嚼着玩,忽然想到这可能是个来钱的道。找人借了个筐,用泥土把苍子苗1棵棵裹好,谎说是祖传药草,长起来后,掐叶煮水喝,延年益寿。每天都能卖出十几棵,勉强挣点钱支撑着,把日子混下去。”
爹点点头,“苍子啊,还真有点药性,医书上说,能治感冒流鼻涕头疼、4肢麻木等病症,你小子还懂医?”
“哪儿啊,瞎蒙呗。咱在家不是常用来喂牲畜吗?反正吃不死人,就为混口饭吃。”
丁野伸出大拇指,“嗯,够聪明!”
“也是赶巧了,有1天路过1家胶鞋厂,老板可能年岁大了,头晕瘫在厂门口。我好心把他背进办公室,喂了点水。老板清醒过来,非要收我为徒,后来还让我当了副厂长,这才混出个样来。”
铁蛋站在饭桌边,对瑞龙说:“哥,家里苦累累的活我干够了,你能不能带我到天津闯1闯,给你打个下手什么的?”
金辉婶也低3下4地乞求着:“是呀,大侄子,铁蛋在家里整天混吃混喝,过不成个日子,就算可怜可怜他,带着出去挣点钱吧。不求和你1样大富大贵,能让他挣钱养起家来就行。”
瑞龙扫了铁蛋和金辉婶1眼,“当前形势这么好,在家也能挣钱发财。丁野叔,你当过兵,脑子活,挑头在咱大队干个厂子肯定行。现在什么都缺,不管什么,只要你能生产出来,都能卖出去赚钱。”
丁野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大凡开个厂子就能大把大把挣钱,可是咱缺本钱啊,没本怎么能办厂子?”
瑞龙夹口菜放到嘴里,嚼嚼咽下去,用筷子指着丁野说:“你呀,怎么眼前有座金山还发愁?”
“什么金山?”
“咱大队的书记啊。现在当大队干部可跟原来不1样。过去大队书记吃点香的喝点辣的,没多大油水。现在分田到户,家家户户要上缴粮食、上缴统筹款吧,尤其是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让你缴多少罚款,让不让你生,还不是大队书记说了算,这是多大的权力。权力是什么?权力就是钱啊,我的丁野叔!”
丁野1拍脑瓜,似是大彻大悟,“瑞龙,成事与不成事当间,原来就隔着层窗户纸,你这1点破,我就看清门道了。嗨,我怎么之前没想到这1层,这可是块好吃的肥肉!”说着,夹起1块腊肉放到嘴里,使劲嚼了嚼,随后吐出来,用筷子1指金辉婶,“你个娘儿们,弄块肉这么咸,想齁死人啊?”
金辉婶脸涨得通红,“这是春节腌的,平常舍不得吃,这不看大侄子回来,想让大侄子带铁蛋出去闯闯,才特意炒了1盘。”说着,扭头向着屋外喊:“金辉,你个挨千刀的,怎么不好好洗洗,去去盐,真是窝囊废!”
金辉叔用手搓着衣服,低着头进屋,陪着不是。
瑞龙撩起眉毛,瞪圆眼睛,压低声音:“我可听说,公社正在操持大队书记改选的事,这是多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村,下1个店可不知道在哪里呀!”
爹皱皱眉,“当大队干部就是为了捞钱,不怕被人背后指指点点骂娘?”
瑞龙不以为然地笑笑,“天豪大伯,现在是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只要自己不吃亏,挣钱发财,谁还关心别人家的事,更别说是大队的事。”
丁野沉思1会儿,掰着手指算算,最后抖着两个手指,“从目前咱村有资格投票的人员数量来说,以张家为首的大派有十1名,咱铁杆的小派有十1名,两边不依不靠的中间派有两名。目前,只要把中间派这两票争取过来,值得跟大派斗1斗。”说着,抬起头看了爹1眼,“天豪哥,这两张中间票都在你郑家门上,你家瑞修这张票我占下了,天虹兄弟的这张票,你受累做做工作,行不?我当上大队书记,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爹使劲抽口烟,停顿下,然后从鼻孔里长长地呼出来。“瑞修的事我现在做不了主,天虹的事我更是说了不算,还是你自己做工作吧。我是扁担挑水桶,肩膀在中间。他金辉婶,这酒是好酒,就是喝着有点上头,我先回家了。”下了炕,穿上鞋,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因为与金辉叔是对门邻居,爹出了金辉叔家的门,进了自家门。
爹走进屋,看娘正在吃饭,哈了哈冻得有点冰凉的手,“天越来越冷,不行就点上煤炉子吧。婉婷怀着孕,别冻着。看看,1到晚上就吃剩菜,不能炒个鸡蛋、炒个新菜,咱老胳膊老腿的没啥,得给婉婷补补身子。”
2嫂马上笑着接过话,“我没那么娇气,这天还能受得住,过几天再点炉子吧。我从小吃粗茶淡饭,身体不也棒棒的。1家子吃1样的饭,挺好。”
娘看下2嫂,称心地笑了。
2哥从兜里掏出1沓钱递给爹,“这是这个月的工资。”
爹接过钱,在手里甩了两下。“你已经成家,这钱下个月不用再交,自己留着,给婉婷买点营养品。”
“咱在1个锅里吃饭,钱就要1起花。怎么过日子,还得爹盘算,1盘棋。”
2嫂附和着,“1家子过日子,爹掌宗,就要把钱交给爹。”
爹叹息1声:“唉,1个老大,1个老2,都是儿子,怎么这么大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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