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宽敞明亮的图书馆阅览室人满为患,我在架子上选好3本杂志,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最后,才在1个角落、司马威的旁边发现空位,快步走过去。
见我坐定,司马威小声问:“寒假社会实践活动你打算怎么搞?”
“我和莫秋雁商量了1下,计划搞个当代农民思想状况调研报告。”
“你们的家在农村,倒是有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
“搞起来也不容易,我现在正为调查问卷如何设计苦恼着。为理清头绪,只能翻读1些杂志上的相关内容,恶补1下。”边说边翻开杂志,认真阅读起来,看到精彩的观点和论述片段,打开笔记本,拿起笔,抄写下来。
司马威用胳膊肘轻轻碰我1下,把1个手术刀片快速塞进我的杂志纸页缝里。“真是土老帽,现在谁还用这抄写的笨办法,看着好的文章或是片段,直接用刀片划下来,回去装订成剪报本,慢慢读多省事。”
“为图自己省事,把好端端的杂志撕页、开天窗,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知识如同商品,先到先得,来晚了看不到,只能怪他自己懒惰。这与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1个道理。”
我把刀片还给司马威,“你做你的早起鸟吧,我还是做懒鸟心安理得。”
司马威瞪我1眼,接过刀片,塞进自己的笔记本塑料皮里,低头写着作业,不再理我。
我和莫秋雁反复推敲修改了1周时间,终于满意地完成调查问卷设计工作,考虑到回收率,自己刻板油印了3百份。针对发放回收问题又讨论了1个晚上,做出决定,我俩每人负责1百5十份,除发动本班同学外,还要尽可能多地动员学校的老乡帮忙。
寒假第1天回到老家,我信心满满地拿着问卷,向爹“开了第1枪”。
爹接过问卷,翻看着1张8开纸上反正面印着的4十5个问题,摇了摇头,“这些字可能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们,你问我答吧。”
开始是几个概况性的问题,我爽爽快快地问,爹轻轻松松答。
我为设计成功感到些许欣喜,于是提高嗓门问:“全家1年收入来源:卖粮油蔬菜水果收入多少?卖畜禽产品收入多少?打0工干0活收入多少?其他还有什么收入,各是多少?”
爹愣了1下,抽了几口烟,琢磨半天,每项大概讲了个数额。
“全家1年的花费:家里用于吃喝的多少?用于改善居住生活条件的多少?用于教育子女的多少……”
爹失望地摇着手中的烟袋,打断我的问话。“瑞僖啊,你太书生气了。你打小在农村长大,怎么不知道这些事都是人家的私事?老百姓都遵循1个老理,财不外露,谁肯把家底透露给你?不是爹给你泄气,这事呀弄不成。”
我的心1下凉了半截,死死盯着问卷不知如何是好。
爹看出了我的情绪,语气放和缓,“要不你再想想,再改改,有空咱爷俩再聊?”
我明白,今天这问卷进行不下去了,无奈地说:“行,我再想想。”
晚饭后,我早早钻进我的房间,没有拉开电灯,摸黑躺在床上,把问卷上的问题在脑海里系统过了1下,觉得很符合农村实际,不可能像爹说的那样糟,明天再找人试试。
家家日子过得急,空闲时间只有中午和晚上。
午饭后,我敲了敲天虹叔家的堂屋门,走进里屋。
天虹婶没在家,天虹叔正躺在炕上午休。1见我,喜出望外地坐起来,“哟,大学生回来过年了,快坐炕上。”说着,拿起身边的笤帚扫了1下炕。“唉,整天忙里忙外,没时间收拾家,土土嚯嚯的别嫌弃。”
“打扰叔休息了。”
“什么打扰不打扰,咱爷俩还瞎客气啥,有事吗?”
“我在学校搞了个寒假调查活动,有些问题想请教1下叔。”
“嗯,你问吧。”
天虹叔跟爹1样,认真回答了前面的概况问题,可1到收入、消费支出问题就开始推脱,“瑞僖,家里的活撵着屁股呢,咱找空再聊吧。”
我只好面红耳赤地告辞。
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无果而终。晚饭后,我又走了几家,结果都是废然而返。
几天后,接到莫秋雁的来信,他也遇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
调查工作胎死腹中。
大哥觉得开小卖部赚钱少,转给了4弟,连请带送做通了县土产公司业务主管的工作,在村里设了1个柳编工艺品代收点。放活给村里的家家户户,编1些柳篮、柳垫、柳圈什么的。
2哥手巧,各种柳活编得又快又好。爹陪着我和4弟到2哥家里,来学习编柳垫。
夏天,在柳树枝上割下来的直直柳条子,打掉叶,剥去皮,白净净、光溜溜地在太阳底下晒干,才能打捆收藏起来备用,否则受潮发霉,只能做柴火。临近使用时,在水里泡上56天,1来泡掉柳条上的虫卵,2来增加韧性。泡好的柳条像钢丝1般,柔韧还富有弹性。
2哥坐在板凳上,双手交叉翻转,1根根柳条,1截1截、1圈1圈变成美丽的图案。
4弟已经编出了像样的柳垫,可我笨拙得只开了个头。
2哥看我1眼,“这拿笔的,怎么还不如拿锄头的手灵活,我看看,是不是活干得细致啊?”把我的柳垫1把夺过去,拿在手里边看边抖,“别人编的柳垫瓷实的像个盘子,你的怎么像个笊篱呀?颤悠悠的倒是比我们的好玩。”
4弟得意地咧着大嘴,笑个不停。
爹也忍不住笑了。“瑞仁,看着这活简单,可也得需要1把子力气,瑞僖哪有那个手劲?让他耍力气,是难为他。”
我倒1点都不难为情。“2哥,别看活干得不多、不好,可我这尖尖的屁股,都快坐成平底锅了。”
说说笑笑到了中午,2哥让嫂子出去买了1瓶酒,在煤炉子上炒了几个菜,还把娘和5弟喊来,1起吃饭。
“你个天杀的玩意儿,怎么出门几个月,变成了这个熊样?”饭后,我和爹、娘、4弟、5弟刚走出2哥家的大门,隔壁就传来金辉婶高1句低1句的哭骂声。
“娘,痛痛快快骂吧,见你最后1面,1会儿,我找个粪坑子淹死自个。”铁蛋哭嚎着说。
我好奇地问爹:“这,这个铁蛋还会哭呀?金辉叔上吊死了,都没见他掉过1滴眼泪。”
“你金辉叔这辈子,活得窝囊啊!”爹长叹1声。
4弟恨恨地说:“铁蛋两口子到处耍流氓、偷盗成性,活脱脱1对瘟神在世。现在十里8乡小孩子晚上哭闹不听话,只要大人说声,你再哭,就把铁蛋和他老婆招来了,会立时吓得用被子蒙上头,乖乖睡觉。这对匪类就该千刀万剐!”
我明白,4弟之所以恨得咬牙切齿,多半是为金辉叔。
铁蛋两口子带走林蝶不到半个月,金辉叔受不了人们的指指点点、恶言诅咒,吃过午饭,老泪纵横地走进村边的枣树林子,在祖坟挨个坟头跪拜谢罪后,吊死在他爹坟前的歪枣树上。
村里人发现,把他从枣树上抱下来,已经是满裤兜子屎尿。
爹把手伸进金辉叔怀里1摸,大声喊:“胸口还有点热乎气,赶紧牵头牛来,让他趴在牛背上,赶着转圈跑,可能还有救。”
宝来赶着牛,围着祖坟跑了十多圈才停下来。
爹近前试了试金辉叔的鼻息,按了按脉搏,摸了摸胸口,遗憾地说:“已经咽气,准备后事吧。”
村里派出十多个小伙子,在各集市找,在各村打听,第4天才在白洋淀附近的1个旅馆,找到铁蛋两口子。
铁蛋站在金辉叔的灵前,毫不在乎地说:“哭,哭,有什么可哭的,人早晚不都是那么回事,早死还早托生。”
爹气得两眼圆睁,咬着后槽牙,飞起1脚,把他踢跪在地。“你个没人性的畜生!”
铁蛋见爹发了火,吓得趴在地上干嚎了两声。
第2天,便把金辉叔草草葬了。
现在,铁蛋却杀猪般嚎叫着。
爹眉头皱了下,“1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我跟着爹快步走进金辉婶家。
铁蛋平躺在炕上,褪下裤子的左小腿紫黑肿胀,缠着黑乎乎纱布的1些地方,湿漉漉地还在向外浸着水,发出1阵阵恶臭。
爹1见,着急万分。“腿都腐烂流脓了,还有时间哭啊?赶快送医院吧,再耽搁,恐怕整条腿都得报废!”转头吩咐4弟,“去套车,把铁蛋送县医院。”
4弟跑回家,很快赶着驴车过来。
2哥、2嫂也过来帮忙。
爹抱着铁蛋的肩膀,2哥托着屁股,我抬着双腿,晃晃悠悠走出院子。
金辉婶在炕上抓起1条褥子,顺手扯上1床被子,跑到车前,把褥子铺在铁蛋的身子底下,再给他盖上被子。
铁蛋流着泪说:“娘,我那破帆布包里有钱,你拿上。”
金辉婶冲进屋里,拿出帆布包,还把铁蛋的儿子领出来,交给2嫂,“婉婷,孩子交给你,帮着带几天吧。”
2嫂牵着孩子的手,“放心,你就好好照顾铁蛋吧。”
县医院的医生简单检查1下,摆摆手,“不行,治不了,赶快送地区医院吧,最好的结果是截肢,如果感染扩散的话,会严重危及生命。”
铁蛋紧紧抓着金辉婶的手,哀求着:“娘,你1定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呀。”
金辉婶流着眼泪,用手轻轻抚摸着铁蛋的胸口。在这生死时刻,温柔得如同抚摸着襁褓中的铁蛋。“有娘在,不会让我的铁蛋死。”
爹陪着金辉婶,4弟赶着车奔向地区医院。
我和2哥1人雇了1辆自行车,1路谈着铁蛋的混账事,返回家中。
深夜,爹和4弟才进家门。
爹说:“1到医院,医生给铁蛋截了肢,说要观察几天,看有没有感染。1旦感染,十有89会成败血病,人没得救。”
娘觉得解气,“真活该,这么霍霍人,受到天谴,遭了报应。”
爹叹口气,“看铁蛋平日所为真是可恨,不过现今这个样子,也着实可怜。他金辉婶子这辈子可真够苦的。”
金辉婶花光了铁蛋这几个月挣的钱,又卖了头牛,才凑足了医药费,最后算是保住了铁蛋的1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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