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美美想着,2哥却突然遗憾地摇了摇头,“现在,河里倒是有水,可鱼虾断子绝孙了。”
我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2哥,“历山市是有河没水,有水必污,因为周边乡镇企业密布,还可以理解。咱这儿00星星几个小作坊似的厂子,怎么也污染这么严重?”
“咱县发展落后,可人家周边县发展快,大量污水汇集到河里,排放到渤海去。这是冬天,味道轻点。1开春,咱村像个大粪坑,臭气熏天,天天关紧门窗才能睡着觉。”2哥说着,把远哲扶坐在身边。
“市县部门不管吗?”我问。
2哥回身在躺柜上抓把炒瓜子,放到远哲手里,“哎,平常调皮捣蛋出了圈,今天,怎么在你3叔、3婶面前这么乖?”没等远哲做出回应,抬头面对着我,说:“各地都在鼓励大上快上项目、发展经济,环境问题睁1只眼闭1只眼。你们历山市不是这样吗?凡是把1个地方经济搞上去的领导,就能获得快速升迁。你有看到因为环境保护治理得好而被提拔的领导吗?有因为造成环境污染问题而被处理的领导吗?没有1个。有人说,第1个偷吃鸡的狐狸没事,会有第2个。第2个没事,会有1群。我觉得非常有道理,现在是政绩‘指挥棒’出了问题。”
“在这种生产力水平和生活水平的当下,对于是要生活富裕的经济高速发展,还是要清贫干净的良好生存环境,确实是个现实和未来之间的两难选择。大多数的地方,简单选择了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经济高速发展。”清玉把子文从爹手里接过来揽在怀里,边磕着炒瓜子边说。
2哥剥开1块奶糖,逗1逗,放进子文嘴里。
子文含着糖,好奇地左右摆着脑袋。
2哥回身坐在板凳上,笑脸变成了哭丧脸。“代价太大、太沉重。这两年,沿着河周围的村子,得癌症的人比比皆是,其中年轻人还挺多。几乎隔3差5就有出殡的,任是谁听到那悲伤的喇叭声,心都会碎了。河水毒性太大,撩1把洗个手,掉1层皮。牛喝了皮肤溃烂,猪喝了发疯,活脱脱1条杀人河!”
“真是可怕。”我晃着脑袋说。
“现在,人们学聪明了,用河水种出的粮食、蔬菜、水果,自己1点不吃、不留,都卖给外县外市。粮食价格比周边便宜,总听说麦收、秋后,你们历山市赶来买粮食的汽车都排成了长龙,你和清玉不会也吃了咱这儿的毒粮食吧?”爹担心地看着我和清玉。
“那可说不准。别说我们可能吃了咱这儿的毒粮食,你们也保不齐,吃了别的地方种出的毒蔬菜、毒水果。其实道理很简单,你们不可能把要吃的东西都种全。单就蔬菜,隔3差5也要在市场上买1些吧?”在板凳上叠腿时间久了有点累,我边说边倒了下腿。
“那肯定不能,必然要买1些。”爹抽了口烟,然后等把烟从鼻子里全部冒出来,才回答了我的话。
“你把种植的毒蔬菜卖给我,我把种植的毒蔬菜卖给他,他把种植的毒蔬菜卖给你,1圈转下来,你我他是不是都吃的是毒蔬菜。坑来坑去,最后还是自己坑自己。”说完,我深叹1口气。
2哥看我情绪低落,从板凳上站起身,“走,我领你去村南河边看看,看是否还能寻出点童年美好印迹?”
尽管天冷得哈气成霜,可半河的水,只在岸边蜿蜒着1窄条冰带,中间酱紫色的水面上,飘着成堆的白沫子,1团团腥臭、刺激的热气随着水流缓缓飘荡,扩散到周围,熏得我不敢大口喘气,蜇得我泪流不止。
岸边两排成行的柳树,1直是我脑海里,无与伦比的美丽画卷。春季鹅黄的柳丝、洁白的柳絮,夏季墨绿的柳叶、斑驳的树影,还有秋季的“月上柳梢头”,冬季的柳丝如烟,随着清澈的河水或晶莹的冰面,向天边延伸而去,丽卷无尽,美不胜收。多少个日子,我梦想着有1天和心爱的人泛舟其间,那该是怎样的自然、恬静、曼妙而又悠长的诗情画意。可现在沿河两岸已是黄土裸露,遍布着村民取土留下的坑壑,满目疮痍。
“月上柳梢头”的那棵粗壮挺拔的大柳树,还孤00立着,但树枝全部枯败掉光,树皮斑驳,只剩下干硬树身,挺着像两只手1般的两半截干朽树杈,伸向空旷天空,似乎在乞求什么。周边丢着5颜6色的垃圾和面目狰狞的动物尸体,腥臭中透着几分恐怖。1只乌鸦,在半截树杈上“呱——,呱——”嘶哑地叫着,不安地跳来跳去。
我清楚记得,树上有1个硕大的乌鸦巢穴。夏天,为了防备有人把鸟蛋掏走解馋,我时不时会过来照看1下。可现在,乌鸦,也或许是它的后代还在,家却无处寻找了。我黯然神伤,“2哥,咱回吧。”
2哥陪我到家后,带着远腾、远翔回家吃饭了。
远哲留下来和我们1起吃。
吃过晚饭,大嫂、2哥2嫂、弟弟弟妹带着孩子们又都聚拢来。孩子们在炕上陪着子文玩。我们大人分坐在炕沿、板凳上聊些天南地北的事。
聊着,聊着,聊到我给村里引进项目的事上。
爹叼着烟袋,穿着袜子蹲在长板凳上,严肃地看着我,“瑞僖,给咱村里办事我欢迎,可有1宗,凡是伤害咱村的事绝不能干。你看看村周边,臭水成片,垃圾成山,已经脏乱不堪。你再弄点乌78糟的项目来,那会让乡亲们跳脚骂祖宗、掘祖坟的。”
5弟不以为然,“爹,3哥搞几个项目来,我们都能沾上光。4哥和我在企业任个经理不好说,起码关着3哥的面子,也能弄个副经理当当。那样,我们成了挣工资的人,多挣钱,多孝敬你老人家,有什么不好?”
4弟憨厚地笑笑,“那敢情好。”
“鼠目寸光,人1辈子不能挣昧心钱,更不能挣伤天害理的钱,那是会遭天谴的。”爹加重语气。
娘坐在炕头照看着孩子们玩耍,清玉和嫂子、弟妹们排排坐在炕沿上,嗑着瓜子,耐心听着……在老家,男人们讨论事情的时候,女人们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
清玉算是个例外,她和2哥极力反对我……
我自从看了村南河里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惨象,已经打定主意。“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娘把家里的炕烧得暖暖的,平常酸痛的腰,1晚上舒服到够。
上午十1点多,丁木钉听从张云翼的吩咐过来叫我,“张书记让我喊你去他家喝酒。”
1进张云翼家的里屋,看到在地上支着的圆桌上,香喷喷的1桌酒菜已经摆好。
几个村委站起身,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张云翼把我让到他身边,拉着1同坐下,斟满1茶杯酒,“瑞僖是咱村出去的大干部,1起举杯欢迎下。”
全体村委齐齐端起杯,1口干了。
我不好推辞,憋住1口气,张嘴闷了下去。
每个人轮流说着好听的话,推了1圈后,进入了喝酒的正题。
张云翼把自己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的未来设想详细描述了1遍,最后总结说:“瑞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你引进的项目1开工投产,咱村年集体收入就能由负数转正数,净收十几万不成问题。”
“我觉得给咱村引进污染项目不妥,打算回去另外寻找1些。”我抱歉地说。
张云翼吃惊地“啊”了1声,不住劝解:“瑞僖,你多虑了。咱村的人看着别的村不停盖楼买车,都急红了眼。只要能挣钱,其他1切可以豁出去。”
“我找的这几家企业,都是重污染企业,严重污染咱村的土壤、地下水,甚者空气……”
丁木钉着急地拦住我的话,“哥,你要说污染土壤和水我信,你说污染空气就8竿子打不着了。咱这1出门,不是蓝天,就是蓝天白云,工厂冒点黑烟,风1吹就散了。这大大的天还容不下1股烟,哪有人为空气上愁的?”
“伦敦多少年前有过惨痛教训,酸雾酸雨造成了重大危害……”突然1想,给这目不识丁的人讲伦敦,似乎有点对牛弹琴,止住话头。
丁木钉瞪着俩大眼珠子,“这是哪儿?抽空儿我去看看。”
我斜睨了丁木钉1眼,对张云翼说:“云翼哥,1年污染,十年治理,代价太大。1旦污染,人的身体健康就成了大问题,为了保命,辛辛苦苦挣的钱,不都要砸进医院?”
“咱老百姓讲眼前实惠,最认‘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这句话,只管眼前享福,谁管日后受罪。”
“老百姓可以不考虑将来,你村支书作为咱村的领路人要考虑,不能让人们有力气挣钱,无福气消受。人身体都垮了,眼前放着1座金山又有什么用?”
张云翼见我执着,也只好作罢。“那,你再给物色点别的项目吧。”失望而又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和我的杯碰了下,1饮而尽。
我跟着喝干以后,说:“有个辣椒出口企业的老板,正在寻找千亩以上的辣椒种植基地。你要觉得可行,我回去后就联系。”
“咱村就是地多,这个项目我看行。”
全体村委,满怀希望地把我送出张云翼家大门。
正月初4,我恋恋不舍地再挤长途车,颠簸回历山市。
第1天上班,我打电话给辣椒企业的杜老板。
他爽快地答应:“季节不等人,这个周末,我带着土壤检测设备和你回去看看,怎么样?”
杜老板对我们村西北洼的地块、土壤、水源和环境都非常满意。“我先租下两千亩,如果合作愉快,再扩大规模。村里的所有土地都种上辣椒,也不够我出口1个月的。”
张云翼千恩万谢。
半个月后,张云翼打来电话,“瑞僖,租地遇到困难,有些户宁可让地荒着,也不肯出租,1直嚷嚷,手里拿着自己的地心里踏实。哎,有些老百姓就是死脑筋,租你的地,又不是要你的地,真是愚昧难缠!你还要给我1段时间来做工作。”
“老百姓把土地看作命根子,这个我能理解。别着急,慢慢来。”
刚放下张云翼的电话,杜老板的电话打进来,“土壤化验结果出来了,66粉、呋喃丹等高毒高残留的农药含量太高,种出的辣椒农药残留超标,达不到出口标准要求。你们那块地是不是长期种植棉花、玉米?”
“是。”
我只好遗憾地打电话告诉张云翼,这个项目做不成了,还把具体原因讲了1遍。
张云翼听后,对我发了1顿感慨:“咱村就是以种植小麦、玉米、棉花为主,病虫害多,各地块都要大量使用农药。现在这虫子抗药性太强,呋喃丹那么毒的农药,人接触1下都会中毒晕倒,可那棉铃虫,第1年打上还管用,第2年再打,不但不起作用,它还在棉花叶子上高兴地摇头摆尾,像是给你跳舞,真是活气死人不偿命。照你这么说,咱药虫子,等于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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