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作甚还要去瞧她?一个妾室罢了,小星而已,上不了台面的,你这般特地过去,岂不是给她长脸?”
说着,她又要原形毕露了,语气变得尖酸刻薄。
多亏了杳娘在一旁狠狠推了她一把:“满口胡诌些什么,七妹妹是那样的人么?你若是个没脑子的,那就把嘴把严实了,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外蹦!我瞧你是伤得不够重,还能这般说话,合该当初叫母亲多打你几板子才是。”
慧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捂着脸哭泣,再不开口。
丹娘真是替自己这位嫡姐心累。
竟然摊上了这么个不中用不着调的同胞亲妹,当真是累得慌。
她也不与慧娘计较,叫丫鬟在前头带路,从后面的小门出了院子。
外头便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道路两旁皆是被雪覆盖着的草地,因是背阳,这会子积雪都未曾融化,一阵风吹来,卷起些许寒意。
丹娘紧了紧领口,步伐丝毫不减。
金姨娘的院子就在东南方向,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这院子真是不错了,最起码比慧娘的要强了不少。
丹娘站在院门外看了看。
但见篱笆墙内盛开着红梅朵朵,冰雪琉璃世界中多了一抹火焰般的丽色,只这一处便就胜过慧娘百倍。
那红梅树下还有一方棋桌,端的是青灰玉砖,上头一丝雪痕都没有,甚至都瞧不见湿漉漉的雾气,可见是每日都打点的。
再往里头细看,大门早就敞开,门口悬着一条厚实的门帘,用的却是娇艳的杏粉色,上头用银线绣成了百花争艳,活灵活现。在万物凋零的冬日里,这一抹颜色当真瞧着叫人心情大好。
丹娘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柳承易如此厚待这位金姨娘。
怕不仅仅与对方有着共患难的情分在,更因这金姨娘与他能聊到一块去。
反观正室那头,骄纵暴躁又蠢笨不自知,偏偏更爱奢华,这些放在柳承易眼中都是不堪入目的缺点,如何能叫夫君喜爱?
丹娘心中叹了一声,对小丫头道:“去通传一声。”
小丫头应了,脆脆地喊了一嗓子:“宋府七姑奶奶来了,你们姨娘在么,还不快点出来招待着。”
话音刚落,院子里头顿时热闹起来。
一个大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打起门帘出来,将丹娘迎了进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一旁的窗棱支开了一条缝,外头进来的寒气也丝毫不能影响这份暖意,反倒让屋内多了几分梅花的清香。
没有任何焚香,一切都干干净净的。
那桌案上随意散落了几卷书,还有一方未曾来得及收拾的笔墨,都彰显了金姨娘的性子。
她原本是歪在床上的,这会子被丫鬟们扶起来。
“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了。”
金姨娘咳嗽两声,她脸上涂着厚重的药膏,靠近了还能闻见一股子药香。
丹娘道:“不必多礼,我不过是一时起兴过来瞧瞧罢了,我那四姐姐伤得不轻,许是有些地方怠慢了你,我作为妹妹少不得也要来瞧瞧,快别说贵客这样的话了,我两手空空而来,哪里担得起贵客二字。”
金姨娘忙不迭地又是见礼又是奉茶。
丹娘落座,她才敢坐在对面:“七姑奶奶如何不是贵人了,妾身这样的哪有脸面往您跟前凑。”
“姨娘言重了,想当初与姨娘头一回见面,那会子还是在方朝,没成想再见面时,已是如今这般的光景。姨娘脸上的伤……可还好?”
听她提起方朝,金姨娘的眉宇间微动,流露出几分情绪来。
金姨娘笑道:“那会子多亏了七姑奶奶仗义援手,否则……哪里还有我与爷的今日?我这伤嘛……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我横竖是个姨娘,也有了庶子傍身,脸上留不留疤的也不要紧,我只是怕这事儿坏了爷与奶奶的情分。”
她说着,有些不安地绞着帕子,“前几日在奶奶屋里,爷就发了好大一通火,劝都劝不住。今日你们都来了,但凡能说上两句的,能否帮忙劝劝?”
“你是柳承易的心肝肉,你出面说胜过我们所有人,况且这事儿最终还是落到你头上,你想让我们怎么劝?”
丹娘勾起嘴角,把这皮球又踢了回去。
金姨娘万万没想到,这七姑奶奶瞧着花朵般娇滴滴的模样,说话却直言不讳,三言两语就点明要害。
她这才真正想起来。
当初在方朝,宛如杀神一样的女人,正是眼前这位。
她忍不住掌心湿凉一片,背后寒意阵阵。
“瞧七姑奶奶说的,妾身不过是一个姨娘,就算再受宠也只是半个主子,所生的孩儿也不能叫我一声娘,还要记在咱们奶奶名下,我能有个什么劝的?”
她边说边垂下眼睑,嘴角的弧度翘起,显得有些刻意。
丹娘也不给她装傻的机会:“好,那你与我说说,当日究竟是怎么个事情,到了你们爷面前,我也好开这个口。不然,什么都不知情,叫我如何辩驳?”
金姨娘潦草地说了一遍当时的事情。
但关键部分说得很含糊。
丹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种借力打力,故意调动情绪的做派像极了绿茶。
没想到啊……当初那般温柔厚道的金姨娘,竟然也进化出茶艺这个技能了。
她嘲弄地笑了笑,也不碰桌上的茶盏,只是目光清冷地盯着金姨娘:“我听说,你们府上不止你一位姨娘。”
“是宣姨娘。”
“也不错,如今我四姐姐伤着,你也伤着,府里多少也该有个人伺候你们爷,这位宣姨娘想必也是一位妙人。”丹娘边说边起身,“我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金姨娘忙不迭地送到门口。
看着丹娘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她脸上的温柔笑容渐渐地荡然无存。
大丫鬟小心翼翼地问:“这宋家七姑奶奶是来做什么的?”
金姨娘缓缓地摇摇头,沉默良久。
忽儿她冒出一句:“莫要怪我,在这府里如何能不争,若是我一人便也罢了……”
丹娘回到慧娘的院子门外,招呼自己的丫鬟们离开。
另外两个柳夫人派来的丫鬟瞧见丹娘从另外一边冒出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倒是尔雅与新芽见惯了自家夫人不按牌理出牌,半点没惊讶,利落地跟了上去。
丹娘重回正厅。
柳夫人见丹娘这么快就回来了,松了口气,笑盈盈道:“怎这般快,不与你姐姐们多聊会子,这会还没开席呢,让你一个年轻的与我们这帮老的坐一块多无趣。”
丹娘笑了:“这儿暖和,我四姐姐那里冷冷清清的,怪没劲儿的。而且她们都在说金姨娘脸上烫伤的事情,我没兴趣。”
说着,她看向老太太,“对了,咱们可以下帖子,请太医过来给金姨娘瞧瞧,那位太医最擅长医治这些皮外烫烧伤,定能治得好。”
她的语气里带着俏皮天真,用最直白的话将柳夫人奋力掩饰的事情一股脑捅破了,还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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