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汉卿跳下马车时,每个人都觉得,天地为之一暗,只因为,人世间的所有的光华都已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只不过普通的一身布衣,只不过闲闲散散披了一头长发,说是不修边幅,倒不如说是因为时间太紧,刚洗过的头发,还来不及束好,更加没有机会做任何其他的修饰。
他只是就这么简简单单跳下车,走到了傅青麟身边,于是,那锦衣华裘,绝世俊美,在任何场合都是众人目光焦点的梁国第一美男子岂止是黯然失色,简直就是在一瞬之间,没了颜色。
他轻轻一掌,仿佛浑然无意,拍了拍傅青麟的肩膀,然后微微一笑:“你没事了,可以走了。”
没有人发觉他这句话不合情理,因为,在场诸人,大多已失去思考能力了。没有人的眼睛能不定在他的身上,没有人的思绪能不在这一刻停顿。
只除了……傅青麟。
只有傅青麟才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简简单单的一拍之间,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侵入他的体内,转瞬间便把他体内缠mian不去的软骨散逼得消逝无踪,令得他四肢百脉,仿似有无比充盈的力量在沸腾燃烧。生平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他很清楚地知道,只是在刚才一瞬间,不但他体内的药物被去尽,就是任督二脉都已被打通,不止内力大增,就是从此再练武功,也是事半而功倍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简直太过不可思议了,这怎么可能呢……
他怔怔地望着傅汉卿,眼见傅汉卿在他肩上一拍后,就要往后退开。他啊得叫了一声,竟是一跃而起,叫道:“你是谁?”
傅汉卿淡淡笑一笑:“如果从辈份上算,我应该是你的叔叔。”
原本中了软骨散,动弹不得的人,竟忽然行动自如,这种惊人的事,都无法让其他人的目光从傅汉卿身上转开,只有傅卓上前一步,面对梁王,深施一礼:“陛下,臣这就把他留下,请容臣带走青麟。”
梁王目光怔怔得望着傅汉卿,怔怔得点着头,他或许听到了傅卓的话,又或许并没有,他或许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又或许根本已不在乎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左伯伦勉力晃晃头,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张张距,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无论如何,面对傅汉卿这种不属于尘世的极至之美,根本没有理由,再强留傅青麟了。
因为傅汉卿的出现,整个殿宇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放缓了心跳,不敢再轻易发出一丝声音,所有人的心神,整个的气氛,都似已在无形中受到控制,直到一声忽然而起的大叫,打断破了这奇异的沉寂。
“不行,不能让他成为送给宗主国的礼物。”
左涤尘比任何人都痛恨傅青麟。
同属梁国三大世家,然而,受人尊重的,被万人传颂的,被百姓向往的,从来都只有在战场上占尽风彩的傅家。而被人轻视的,受人憎恨的,遭人非议的,永远都少不了左家。
是啊,傅家英雄辈出,傅家血战沙场。而左家算什么,不过是世代弄臣,陪皇帝嬉笑作乐的小人,主上本来明明可以做天下明君,都是被左家的人带坏了。
提起左家,世人理所当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谁知道,要做上位者的近身伴从,有多少苦楚伤痛。左家也有那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只因在宫中陪伴王子时,不能迎合上意,便被生生杖死。左氏宗族,还要自认教导不严。
当傅家的孩子仆从如云,被娇婢美姬所环绕时,左家的公子,却要在王族子弟身边做下人,低眉顺眼,时时看人眉高眼底,猜测主人的心意。
当傅家的孩子边关立功时,左家的公子,却要为闯祸的王子担罪,替偷懒的殿下做功课。
当傅家的人,功记史册时,左家的人,又因为国王纳妃选秀建宫游乐等等事,多出一项项骂名。
王上做了多少恶,都是陛下圣明,坏的,肯定是诱使主上往邪路里去的左家人罢了。
所谓天子第一近臣,所谓世袭陪王伴驾之人,说到底,不过是国王的替罪羊。
得到了荣华富贵的同时,也注定要担下一切罪孽。
在人们轻蔑左家的人贪图富贵时,有人会在意,左家子弟,也会有志向,也会有期盼吗?
在人们称赞傅家的少年文武全才时,有谁知道,左家的儿郎也同样学文练武,而他们所有的技能,都只不过是为了给帝王取乐,替王子应付考试,永远没有机会一展抱负。
左涤尘正年少,年少的他,还有着少年的理想,少年的雄心,少年的志量。他曾比所有的表兄弟们都要勤奋地学习一切知识。皇宫的藏书,他无不通读。十八般兵刃,他样样精通,他自问拥有飞的翅膀,却永远没有展翼的机会。
他恨傅青麟,当他困在小小宫宇中时,那个与他同岁的少年,已叱咤风云。当他怀着对命运不公的怨恨,在人前对帝王伏首时,那白衣锦袍的英俊男子,总是远远得,用那样居高临下,那样冷嘲不屑的眼光望向他。
他姓左,他生在左家,这是他的罪吗?这是他所有父辈的罪吗?
没有他们姓左的,国王就不会纵情声色吗?就不会大选秀女吗?就不会肆意建造宫室吗?没有他们左家,梁王就敢于对抗宗主国,而不把傅家的美男子献上吗?
或许,这件事不是他们左家推动的,但难得,能有机会,如此羞辱傅家最骄傲的少年,让傅家长房嫡子,第一继承人,落到他一向看不起的左家人手中,做为礼物接受调教,左涤尘心中充满了一种怪异的满足感。
然而,难得天上掉下来的报仇机会,就又这样,轻飘飘飞走了。
傅家交出了一个真正天下无双的美男子,换走了傅青麟。
那个叫傅汉卿的人,的确拥有世人连想象都不能想象的美貌,然而,他毕竟不是傅青麟,不是代表整个傅家传承与希望的傅青麟,不是代表着傅家全部骄傲与尊严的傅青麟。
对左涤尘来说,能任意玩弄羞辱象傅青麟这样高贵,并且一向看不起他的人,才是人生最大的满足。
所以,在梁王应诺要让傅青麟离去时,左涤尘失控般叫了起来:“不行,不能让他成为送给宗主国的礼物。”
所有人闻言望向他,左涤尘也不慌张,伸手一指傅青麟:“傅公子原本中了软骨散,动弹不得,转眼间,却又能起坐自如,应该是受刚才一掌之助吧。”
傅汉卿淡淡点头:“是,是我刚才助他驱除了药力。”
有了他的回答,众人的心思才略略恢复正常,全都怔了一会儿神,才能真正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然而,也都不由自主,或是暗打一个寒战,或是倒吸一口冷气。
没有运功行气,没有凝神贴掌,只是浑若无事地轻轻一拍,就在不知不觉间驱尽毒力,这到底是怎样的力量。
左涤尘冷冷望向傅汉卿:“如此强大的武功,若是就此献给宗主国,让他常伴帝侧,万一弄出什么事来……”
傅青麟冷哼一声,怒视左涤尘:“你想干什么?”
傅卓及时出手,按在儿子的肩上,以确保儿子不会因为愤怒而失控地冲过去:“如此,左公子以为当如何?”
左涤尘微微一笑,恭敬地道:“请恕侄儿无礼,侄儿以为,若为了国家好,要么仍留下傅公子,要么,就干脆废了此人武功。”
“你敢……”傅青麟怒喝了一声,竟是在父亲的力按下,犹自踏前了一步。
在场几个梁国最高的实权者淡淡的目光只在这梁国曾经的第一美男子脸上略略一转,便又移开。到底还是少年啊,到底依旧天真,到底仍然有着那不合时宜的热血与盛气。
傅汉卿也只静静地看了看他,这个小侄儿,其实在很多年前,他是见过的。
那时,他还是个刚刚出世的婴儿,粉团一般,人见人爱。傅家上上下下,都将这长房嫡孙,当做珍宝,轮番抢着抱。他一个无人在意的小小孩儿,只能远远看着,那被众人捧在掌心的婴儿。
那时,他还是个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孩子,奶声奶气,牙牙学语,尚不懂人世的纷争,身份的悬殊,隔着老远,摇摇摆摆向自己走来,张开小小手臂,用软软的声音喊:“抱,抱……”
再然后,傅汉卿就被关进那高高的围墙里,等到再一次走出来时,只是为了用自己,来换回这傅家最珍贵的少年。
这么这么多年了,他无非是吃吃睡睡混沌度日,那多年前,曾用软软声音,喊过他叔叔的孩子,已长成这般英风年少。
他淡淡移眉,望向左涤尘:“若能保证让他离去,要废我武功,也是无妨。”
他说得如此轻淡,仿佛只是答应请别人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不可置信的目光纷纷望来,然而在隐约的惊疑之中,又分明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过于强大的力量对于上位者来说,从来都是一切不安的根源。
无论如何,一个人有着如此的容貌,注定要成为高高在上者最钟爱的人,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没有人愿意任自己玩弄的男宠,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也同样不会有哪个国王有这种胆色,把拥有如此强大力量,足以引发无尽变数的人,送到可以影响他们举国存亡的宗主国去。哪怕被选中的人不是傅汉卿而是傅青麟,所得到的待遇都不会有异,不是软骨散,必是化功丹,绝不可能送给上国一个活蹦乱跳,上马下马,都英雄八面的傅家小将军。
但同样的,也没有人能相信,有人会如此轻淡地看待自己的武功。
可是,傅汉卿是真的根本没把武功放在心上。说起来,也是别人误会了,他有的,不过是一身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没费精神与力气,连睡觉都能自然增长的,诡异到极点,偏还强大到极点的内力罢了。至于武功……这种东西,他只听过,没练过,也从来不曾拥有过。内力虽然强大,但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东西,谁能指望有人能够珍惜呢。更何况,他所练的内功心法极奇特别,就算被废了,只要没有被震得全身经脉尽断,他照样能在一呼一吸,日常饮食起居的普通生活中,再不费力地慢慢练回来。至于在失去力量其间的自保问题,傅汉卿更是不怎么在乎的。可怜当初小容费心为他研究出如此神奇的功法,用在傅汉卿身上,实在大大浪费。从第四世,到第六世,连续三世,天下无双的内力都无法让他真正保护自己,他永远也无法使用这强大的力量去伤人,即使明知会受伤害,即使明知,不是对方倒下就是自己倒霉的情况下,他依然不能做到自由控制力量伤害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人。内力只能起到威慑作用,一旦威慑无用,真动起手来,他可能连街边一个普通泼皮都打不过,很多时候为了拼命控制体内的力量不要伤人,往往把自己整得焦头烂额。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他会好好珍惜这一身天下第一的武功,根本不可能。
只是,这样的内情,自是无人了解的。所以在一众不可置信望向他的目光中,以左涤尘的眼神最是锐利:“你内力如此高深,只怕纵然是化功丹这一类的药,你一入口也立刻逼出体外了吧?”
傅汉卿悠然负手,仿似漫不经心地道:“我可先卸去内力,你命宫中高手以银针制我奇经八脉,断我气机,再点破我气海穴,然后,你再觉得什么化功药物可靠放心,就让我吃什么,这样……”
他懒洋洋扫了众人一眼,眉目之间,仿佛已有些不胜其烦,恨不得这无聊的一切,快些结束“你们放心了吗?”
这一天,傅青麟的世界,天翻地覆,这一天,傅青麟看尽了背叛与出卖。
他本是傅家长子嫡孙,天潢贵胄,天之骄子。从他出生,就注定了所有的阳光都属于他。而他,也从来不是锦绣丛中,温柔乡里甘度一生之人。从小就习文练武,时人以神童相称。年纪幼小,便已为国家立下许多功劳,傅郎美名,传于天下。便是大王太后,也时常相召,常有赏赐,说起青麟,无不是笑容满面,看他若子侄一般。
年少的他,以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属于他,年少的他,曾立下志愿,要为家族,为国家,为百姓,献出他一切的力量。
年少的他,还有着梦的翅膀,还有着飞翔的心,还有着火热的血,飞扬的志。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就一日之间,便再也无处寻觅。
那一天,他白马白衣扬金鞭,在一片灿烂阳光下,奉旨入宫。他是宫中最受欢迎的少年臣子,他有骑马进宫之特权,他是大王最常夸奖的子侄。
面对他自小发誓效忠的王,处在那无数次进见的宫殿中,依然是如旧的平身赐座赐茶,不同的是,一杯茶之后,那屠龙搏虎之力,便如流水而逝。不同的是,那永远笑意慈祥口口声声说,疼爱他如疼爱自家子侄,时时满目欣赏,望着他说,将来必要大大用他的王,苦口婆心,开始为他讲解宗主国的意愿。
不同的是,那个总是说和自己情如兄弟,时常约自己去玩耍,从不对他摆架子,动则拉着他的手说将来继位后,大事皆需仰仗他的太子,在旁边,满脸带笑地劝他要以国事为重。
不同的是,那个永远温和微笑,不管自己如何飞扬任性,也总是为他打圆场,每次自己与他的儿子吵架,总是把儿子痛骂一顿,却对他细加安抚的左世叔在旁笑得悠闲自在,站在一旁,不断地对他说起,家国之义。
不同的是,那个从小和他斗到大,从来看他不顺眼,他也同样看不顺眼的左涤尘,在三人之后,用那样森冷而得意的目光望向他。做为王家近臣,专门负责王族欢娱之事的左家公子,很久以前,就开始掌管调教宫中娈童的差事。这个自己从来看不起的家伙,将要肆意玩弄他的身体,折辱他的尊严,以便给宗主国,送上最完美的礼物。
一夕之间,他的世界完全崩塌了。所有的光明变做了黑暗,所有的幸福,只余痛苦。
他是傅青麟,傅家长孙,傅氏一族的继承人,从他懂事那一天,他就立志,要为他的国家,为他的君主,献出他的生命,和忠诚。直到这一天,他才明白,原来,他爱了十几年的国家和君主,其实从来不曾爱过他。
好一个家国之义,好一个国事为重。
就在他暗暗立下死志时,转机却出现了。
那个只看一眼,就叫人一生不能忘怀的人,那个轻轻一掌,重新把光明与力量交还与他的人。那个微笑着轻轻说“如果从辈份上算,我应该是你的叔叔。”的人那个抬眼望向左涤尘,淡淡说“若能保证让他离去,要废我武功,也是无妨。”的人,成了救他出苦海的生机,那个人,将会代替他,留在那污秽与丑恶的黑暗当中。
而他,唯一的念头,只是不可以。
他不记得他是谁?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但是,他觉得,不可以。
不可以……
在他已知道被出卖被伤害被背叛,原来会这么这么这么痛时,不可以已再让另一个人遭出卖遭伤害遭背叛。
即然他痛恨别人举着为国家好的旗帜,把他自己出卖时,他又怎么能因着为自己好,就要将旁人出卖。
这个人说,我应该是你的叔叔。
即使他不记得了,但,即然,那人是亲人,即然,那人也是傅家人,那么,就不可以眼睁睁看他被傅家交出去。
梁国出卖傅青麟,而傅家出卖傅汉卿。
梁国说,为了国家好,所以,傅青麟,你该去牺牲。
那么,傅家是不是也同样对傅汉卿说,为了傅家好,为了我们的希望,我们的继承者,你去代他受罪吧。
不,不,不,这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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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麟想冲上前,想要阻止,然而父亲那忽然扣紧脉门的手,以及在他毫无防范时,完全侵入他体内的强大真力,在转瞬间,让他失去了动作与说话的能力。然后,在父亲与国王的一番礼仪对答后,他被生生拖出了宫。
傅卓一直死死扣着儿子的脉门,一出宫门,就上马疾驰,驰出城门。城外,早有傅府家将数百人整装列阵。傅卓猛力把傅青麟自马上推下,厉声道:“立刻快马加鞭,到军中去,为防有变,除非有我的亲笔信,否则就算是大王的旨意,你也不准离开军队。”
傅青麟大叫一声跳起来:“父亲,你不能……”
傅卓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你现在赶回去也没用,他的武功应该已经被废了,你打算再次用你自己,用整个家族的未来,去换回一个废人吗?”
傅青麟怔怔站了一会儿,望着他的父亲,脸色一点一点白下来,然后一语不发,转身上了马,四周众家将立刻围护在他的身旁。
傅青麟没有再回头,一抖缰绳,纵马奔驰。四周都是马蹄声响,无数家将随从而行。
他没有停留,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把第一根手指握紧,在心头一字一顿地发下誓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
傅汉卿的奇经八脉被银针锁住,那一针针扎下,应当都是彻骨之痛,在漫长的制脉过程中,傅汉卿却只是懒懒坐着,并没有什么痛楚的反应,即不呻吟,也不痛叫。等到一干高手,满头大汗地退开,临走用眼神一再保证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其他高贵的大王王子们,只怕根本就在怀疑,那些针根本没扎准位置,无关痛痒。
而在整整一个时辰的制脉中,傅汉卿开始还有点精神,渐渐竟不知不觉闭上了眼,倒似睡着了一般。就连最后左涤尘一指点破他的气海,他也没有睁开懒洋洋闭上的眼,仅仅只是略略皱了皱眉,仿佛只是睡梦中稍有不适。到最后,左涤尘不得不流着冷汗,用力推他。傅汉卿简直就象要赶走吵他睡觉的蚊子似的,只是无意识地挥挥手,略略调整他在椅子上的姿式。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得不怀疑,他们目前做的事,到底是废人武功,还是请人在这里休息睡觉。
左涤尘把嘴凑到傅汉卿耳边,大喝一声:“你给我起来……”
傅汉卿被惊得一震而起,两眼有些迷朦,低低惊叫一声,迷迷糊糊抬起头,望着左涤尘:“结束了吗?”
左涤尘面色铁青把一整碗黑乎乎的药递过去:“喝完它就结束了。”
傅汉卿连眼也没完全睁开,一手接过,看都不看就一口气喝完,然后往左涤尘手里一递:“好了吗?”
看那表情,是只要左涤尘说一句好,他就即刻闭上眼接着睡。
左涤尘面目扭曲,一把揪起他的衣裳,怒喝一声:“你给我认真一点,我们这是在废你武功。”
“我知道啊,可是你们用的时间太长了,我太无聊了,休息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吧。”傅汉卿答得漫不经心。
左涤尘气得全身发抖,平空生起从来不曾有过的挫折感,猛得把傅汉卿往后一推,怒气冲冲退到梁王身旁“陛下,微臣有一个小小建议?”
“何事?”
“此人之美,天下无双。上天即将如此尤物送到陛下之前,陛下又岂能辜负上天的美意,何不先行……”
左涤尘的话,傅汉卿听得迷迷糊糊,漫长的废武功的过程,实在让人会情不自禁地打磕睡,而一个明明睡得很舒服被突然叫醒的人,总是会有一瞬间,很迷糊的。所以,左涤尘虽然故意把声音提高,想让傅汉卿听到,但傅汉卿也只模模糊糊听到前半句罢了。
不过,有的话,其实也用不着听得太清楚,就可以猜得到。特别是当傅汉卿用力晃了晃头,抬眸看向一众梁国最高贵的人物脸上眼中,那无可掩饰的垂涎表情时。
他们此刻想的会是什么呢?
第一世的阿汉,会迷茫而不解地问,你们怎么能把人当礼物,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为国家立功的人,你们不知道人生而自由,人拥有尊严吗?
第四世之后,阿汉就再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
第七世里,傅汉卿已经可以仅仅一眼,就大至猜出面对他的人,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依然不懂人心,只是看得太多,历得太多,依例类推,也不会太出意外了。
梁王在想什么?这样的尤物,反正是要送出去,任人做的,不如先由我来尝尝鲜?
太子在想什么?父王用过之后,总不至于对我太小气吧,反正用一次也是用,二次也是用。
左伯伦在想什么,没准是,主子用过之后,会不会也赏臣子一点呢?
傅汉卿微微侧侧头,淡淡笑笑。他很懒,所有辛苦的事都避之唯恐不及。他无心上进,他随遇而安。但有的事,他多少还是有些厌恶的。虽然以他的性情,不至于非常积极得反对,但要是不用太费力而能够避免让人不喜欢的事,那又为什么不做呢?
多年前,在那庭院深深的傅府,一个小小年纪,却已美丽无双的孩子,又是如何,即不太费力,又在一众心怀叵测的族兄族叔手中,巧妙得以自保,最后进入那一片清净之地的呢?
傅汉卿微笑,今日的他,已经不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汉的,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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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我误会了。”傅汉卿喃喃自语。
“你误会了什么?”左涤尘冷冷问。
“我一直以为,献给宗主国的侍宠之人,必然是要身子干净的。”傅汉卿慢慢地道“原来不是啊?”
他抬头望向众人,微微地笑:“原来,我们的宗主国,自有上国气度,一点也不介意与下属小国的君臣,分享枕边人,绝对不会为这种事生气,更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闹得两国不愉快啊。”
他点头,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一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上国之腹。”
众皆愕然,直到这时,所有人才忽然想起,献给那荒淫无度却又残忍刻薄的上国国主的人如果不是处子,将会引发怎样的灾祸。然而,这种几乎是最简单的常识,刚才他们在面对傅汉卿的时候,竟是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甚至于在左涤尘提出建议时,每一个人,都燃起疯狂的yu望。
所以,当傅汉卿看似浑然无意,掀开众人不自觉中故意忘怀的大患时,几乎每一个人都倏然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梁王惊惶地与左伯伦对视一眼,急急忙忙错开眸子,再不敢多看傅汉卿。太子依旧恋恋不舍望着傅汉卿,牙齿无意识得咬得咯咯响,可见理智在与疯狂进行着何等激烈的搏斗。
直到梁王沉下脸,怒喝一声,太子才猛然打一个寒战,勉强用最后一丝清醒,移开了目光。
估计唯一还能在傅汉卿面前,保持着正常思维的,也只剩下,因为满心激愤,所以反而不太容易被那惊世之美所震动的左涤尘了。
他死死瞪着傅汉卿,好一会儿,才慢慢绽开残忍的笑意:“不错,你说得对,献给上邦的礼物,当然要绝对干净,但也要绝对完美。要做一个完美的男宠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地调教你的。”
傅汉卿静静看着左涤尘,那样的一双眼,清澈明净如青天碧水,清明无碍,却又似能倒映世间一切,千般尘世,终不能动摇如斯止水。那样的一双眼,仿若婴儿般,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却又似已看尽了无数生无数世无数的红尘,于是,这万丈红尘,便也再无法留一丝一毫于那双清瞳之内。
似这般止水清瞳,却叫左涤尘莫名地心间颤抖起来,他不得不靠猛然扎入掌心的指甲来提醒自己,不要莫名其妙地屈服,不要软弱得转开眼,不要在这样一场无端的对视中示弱。
傅汉卿定定看了左涤尘一会儿,这才淡淡说:“是我自己答应换傅青麟的,我答应过的事必会做到,所以,男宠也罢,调教也好,只要真是需要的,我也不会拒绝,不过,在此之前,请给我一张很温暖的床,一间舒服的房间,还有一些好吃的东西,另外,还要三天时间。”
左涤尘扬眉冷笑:“你是来做少爷的。”
傅汉卿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刚被你们废了武功,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忽然失去全身的内力会有多么虚弱,我需要时间休息调整,让身体适应,毕竟,你所谓的调教不会太温和,你真的认为,我现在这种站都站不起来的身体撑得下来?”
他抬手,打个呵欠,眼睛渐渐又快闭到一起了:“当然,如果你认为,要送给上国的礼物并不珍贵,随便冒冒把人弄死弄病弄伤,弄出一身也不能复原的毛病也没关系,那我也就没什么意见。”
“你……”左涤尘还待愤然发怒,梁王却忽得喝道:“答应他。”
虽然傅汉卿每一个反应都出乎大家的意料,虽然傅汉卿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很郁闷,然而却又每一句话都让人不能反驳。
上国之主要的一定是一个身子干净的绝世美男子,刚刚被废掉全身武功,又吃过最伤身的药物,肯定经受不起严苛的调教。
即然是有道理的,那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自找麻烦。
所以左涤尘纵然愤愤,却也立刻恭声应:“是。”
傅汉卿身子一软又重新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大躺椅上,眼睛彻底闭上,挥了挥手:“谢谢。”
左涤尘冷笑着上前几步,到了他的近前,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就让你先得意几日,等时候到了,我看你怎么办?”
傅汉卿眼也不睁,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懒洋洋打个呵欠,喃喃道:“好吵。”略略翻身,再然后,左涤尘就听到了虽然轻微,却足以让他在瞬息间咬碎钢牙的鼾声。
就这样,傅汉卿进入大梁王宫的第一天,得到了一间很大的房间,一张很温暖很舒适的床,还有一桌又一桌香喷喷的各色菜肴,以及许许多多价值千金的大补药物。至于三天之后会怎么样,他不在意,也不多想。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吃得这么饱,睡得这么舒适了。
虽然他一向随遇而安,要求极低,偶尔也会对傅家下人克扣份例幅度之大,提供的东西之恶劣,稍稍有一点非议的。
*************************2月24日凌晨一点二十四更新***************************
阴暗的空间,粗重的喘息,颤抖的身体,刺鼻的气息,这一切都让人感到不舒适。
傅汉卿懒洋洋双眼似睁非睁,跟着左涤尘漫步向前。
摇晃跳跃的烛光中,四周墙壁上无数的合huan图案时明时暗,种种姿式,变化万千。四面摆放的种种欢喜姿式的男人或女人,亦是在烛光明灭中,几让人误以为是冥狱来的恶魔化为实体。
偶尔几处点缀着的烈烈火焰和架子上一排排式样诡异的烙铁,自上方垂下的十几条长短不一的铁链,以及墙壁上密密麻麻排列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鞭子,这一切都绝不会让人感觉愉快的。只可惜傅汉卿不知是迟钝得没有感觉,还是根本不曾真正醒过来,只是梦流一般,机械地跟着左涤尘往前走,参观了若干调教室之后,也没见眉毛略微动上一动,只有在看到那个小小孩儿时,他才止住了继续前进的步伐。
在这无限的黑暗中,一排排的烛光,给人的感觉也只剩冰冷可言。
烛影中,那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赤裸的身体,被夹在两个高大的男子之间,小小的身躯因为不堪后方的冲撞而擅抖不止,小小的嘴里,因为被塞进庞然大物而无力发出一声哭喊,只有眼泪,在无声地不断滑落,只有那软弱无力的幼小身体,在无助地瑟缩颤悚。
用尽了种种心理压力,却得不到傅汉卿半丝回应的左涤尘终于感觉到一点高兴了。果然冰冷的器械,到底不如活生生受难的人更能让能让人震怖惊恐。
素来富贵人家,多有爱狎玩幼僮的,王宫中的淫乱,更是极尽荒唐之能事,左涤尘很久以前就接手负责为王族调教男女侍宠的差事,似这等给不知风情的可怜孩子开苞,教导他们如何服侍男人的事,原是常有的。不过,这一刻,倒是他故意安排好这出戏,要直接演在傅汉卿面前的。
因为要送给上国的礼物,总得知情识趣才好,调教的工作,梁王一早已下令全权交予左涤尘。同时,梁王自己已下决心再不来看傅汉卿,并且下死命令,不许太子,以及任何王公大臣来见傅汉卿,怕的就是这不可思议的容颜,会让他们最终失去自控的意志,做下必会后悔的事。
也就是说,只要不真正破身,或是把傅汉卿弄死弄残,不会再有任何人来过问傅汉卿的事,干涉左涤尘的行为。
失去了折辱傅青麟的机会,左涤尘自然而然想要把满心的愤怒发泄在傅汉卿身上。三天时间一到,就迫不及待得带着傅汉卿参观这特地为他安排好的调教场所。
可惜傅汉卿的表现过于淡漠,对于为此费尽苦心的左涤尘来说,不亚于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就在他越来越心浮气燥时,傅汉卿终于对某些事,表现出在意了。
“怎么样?”左涤尘冷笑着凑过来“这就是你将要面对的调教,我怕你不明白,还特意让人演练了给你看,感觉如何?”
傅汉卿的回答却只是一个冷淡的问题:“原来,你想调教的是我而不是他,那么,为什么在这里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你真认为,我只要看看,就什么都会了?”
左涤尘冷冷一笑:“好,即然你这般急着自讨苦吃,我总该成全。”他冷着脸一挥手“你们先把那小子带下去,再回来候命。”
正在激烈运动中的两名大汉竟能立刻快速后撤。那小小的身躯,失去支撑,立刻跌落下来,身体缩做一团,开始无力地呕吐,然后被人倒拎着双脚,贴着冰冷的地面,就这么直拖了出去。
傅汉卿只是安静地站着,平静得望着那孩子一边拼命得呕到胆汁都快出来了,一边如死狗一般被拖走。神色即无悲凉,亦无同情,依旧是一派淡漠。
而此时,左涤尘已在墙边信手拿起根羊皮鞭,用鞭柄慢慢托起傅汉卿的的脸,然后才微微笑笑,猛得一抖手,长鞭在空中啪得一声脆响:“现在,该轮到你了。”他的脸色微微一沉“把衣服脱了。”
傅汉卿淡淡道:“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左涤尘挑高了眉:“你尽管问,不管你说什么话,该你受的,你都逃不开。”
傅汉卿淡然问:“你希望我去上国,受不受宠?”
左涤尘冷笑:“我们送上的礼物,自然是希望上国国主能够宠爱。”
傅汉卿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左涤尘一愣:“放心什么?”
“即然你们是希望我受宠的,那么自然不会愿意得罪一个将来会在上国国主身边得宠的人,更不可能想和上国国主身边未来的红人结仇,所以,我想,你总不至于无聊到想要折磨我,让我怨恨你,将来有权有势后找你,甚至整个梁国的麻烦吧?”
左涤尘立时一怔,望着傅汉卿,脸色略略有些发白,良久,才咬着牙道:“我自然不会故意折磨你。只是,不要忘记,是你自己答应要交换傅青麟的,也是你自己答应愿意做男宠,愿意受调教的。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男宠,是不可能逃避得了严苛的调教的,而对于习惯承受羞辱,并让你的主人知道,你以被他羞辱为光荣,为快乐,这都是必不可少的。你必须学习如何服侍男人,如何熟悉你自己和别人的身体,如何屏弃所有的羞耻,你必须……“
他越说语气越是急切,他甚至完全没有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在如此短的一句话中而如此失控。
他没有意识到,他仅有的理智,是因为被傅汉卿用那样明净而平淡的目光所凝视而忽然崩溃的。
傅汉卿只是安静地望着左涤尘,平静地听他说得渐渐语无伦次,然而微微一笑:“相信我,左公子,对于,什么是必要的调教,什么是刻意的折磨,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因为,有很多事,我比你认为的了解得多出很多。而且,说不定……”
他笑意轻淡:“你会发现,对于如何成为一个男宠,我可以学得比你以为得更快,并且比你想象中更好,那么……”
他望着左涤尘,字字清晰得说“你也就可以轻松得不用再继续费力调教我了。”
他的语气那样平淡,可是不知为什么,左涤尘却感觉,有一种无比妖异的力量仿佛将自己彻底笼罩,竟使他一瞬间失去动弹的力量,语言的能力。
黑暗的密室中,无数的蜡烛,光芒依旧微弱而冰冷。
一阵长久而死寂的沉默之后,傅汉卿终于不耐烦得抬起手,掩着口,打了一声呵欠:“左公子,如果你不打算立刻开始,那么,是不是让我回去接着补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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