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洋洋舒展身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枕着头,无意识地望漫天星月,原来,即使是九重天,这样冰冷残酷的地方,月亮也一样明亮。
狄九静静地看着天空,夜风拂来,亦不觉寒。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从不曾用这种角度,这种心境,从不曾有足够的时间,抬头看一看,天上的月,从来不知道,原来天空如此广阔,原来,放松心境,放松身体,放松一切,会是这样的闲适。
这就是那个总是睡懒觉的家伙眼中的天空吗?当他在室外安然而眠时,呼吸的,是这样清新的空气吗?当他睁开睡眼时,望到的,是这样的万里苍穹吗?
所以那些权谋暗算,仿佛总也沾不上他的衣角,所以,在天下间最险恶的地方,他可以傻乎乎地笑,用一双如婴儿般的眼睛看世界,然后安安心心睡大觉。
这样的纯真,多么令人羡慕,却又多么令人痛恨啊。
狄九笑一笑,向那高高的天宇伸出手,徐徐握紧,再慢慢摊开,掌心空空,什么,也不曾有过。
那样的星月多么近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得住,事实上,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接近,那虚无飘渺的一切。
因为傅汉卿忽然冒出来,狄九眼看就要到手的教主之位被平白抢去,空有一个天王的虚名,手里能掌握的,仅仅是一支由顶尖高手组成的影卫。
又因为傅汉卿的出手相救,影卫都获得了自由,诸王为了争取他们效力,无不出尽百宝,拼尽全力,而狄九自知手上没有什么拿得出的筹码,根本就没有再凑这份热闹。
当冷清的九重天,人来人往,喧嚣无尽时,他一个人深深隐在天王殿深处,从不露面,而当影卫们一个个做出不同的选择,到了新的位置,而还没有做出选择的人,也先后离开居住设施全都极之简陋的九重天,搬往豪华舒适的新居所时,修罗教新任的天王,却总是一个人,回到了这二十年来,流过无数血汗,受过无穷拆磨的地方。
一个人,在这空空寂寂的世界里,或坐或卧或躺,动则两三个时辰。
全修罗教上下,瞎子都知道天王的心情肯定差得一塌糊涂,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自惹没趣,自是躲得老远。
在这一个又一个的冷清日子里,冷眼看外面所有的热闹红火,这位天王的心境,没有人知道,正如这许多许多沉静的时光中,在九重天仰望苍穹的狄九,在想写什么,也没有人,是真正在意的。
“刚去天王殿没找到你,原来你在这。”乍乍呼呼的叫声,让狄九不悦地略略皱眉。
这个时候,就算是其他诸王,也不会来触他的霉头,也只有这个始作蛹者的家伙,不会看人眉捎眼角,凑过来让人生闷气了。
傅汉卿高高兴兴跑过来,靠在他旁边躺下,也照样双手枕头,笑嘻嘻说:“还是这样舒服啊。”
狄九闷哼一声,不说话,身边有一个人同他靠得这么近,彼此气息可闻,身体的温度都可以感觉到,同他采用一样的姿式,仰望同一片星空,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适应,但他却又不得不忍着心中的不自在,勉力控制自己不要跳起来远远走开。
无论如何,这个雷都打不动的懒人,会主动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也是好的。
果然,拐弯抹脚绝对不是傅汉卿的作风,他直截了当就问:“现在你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实权,没有任何人或事,真正归你管,对不对?”
狄九额角隐隐蹦起几根青筋,真的不能怪他没定力,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疯子,明明自己造成了一切,还硬往人家伤口里头撒盐。
他强忍住伸手掐死傅汉卿的冲动,直接站了起来。不是他善良,也不是他顾全大局,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实在打不过这个疯子罢了。
就在他打算拔腿就走,打不过,躲得过的时候,傅汉卿赶紧又说了一句:“即然你没事做,那我的事,你来管吧。”
狄九略略一怔,愕然望向他:“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明白吗?”傅汉卿摸摸头“教里除了八王各有权限之外,其他主要的教务,各地的分堂都是归教主管的。可是我实在不行啊,反正你正好闲着,你又肯定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交给你管,不是很好吗?”
狄九冷冷逼视傅汉卿:“你以为,你手中,真的有什么权力吗?”
傅汉卿微微笑笑:“现在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以后,应该会多多少少有一些的吧,而且,如果出面管事的那个是你,那相对来说,权力就会大很多,增加很多,对吗?”
狄九眼神微微一跳,这个人,似乎永远什么都不懂,所以总会有旁人想都不曾想的念头,但很多时候,他又其实什么都明白,这倒底是聪明还是糊涂,实在叫人猜之不透。
傅汉卿犹自睁着那孩子般纯净,仿佛全无心机的眼睛望着他:“好不好?”
好不好?
狄九抬头望天,如此广阔的苍穹啊,可惜他终究不是那个天下万物,皆可放下,只求酣然一梦的人。
纵明知飘渺无迹,也只得拼了命抓到手中方得实在。
这样地把一切旁人珍之惜之拼了命争夺的东西轻易抛开是为什么呢?
他低头望望傅汉卿,忽得一笑。
即不是因为抱歉夺走了他的一切,也不是因为赏识他的才华能力,应该仅仅只是害怕瑶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重新惦记起他来,于是急忙找个人来顶灾,把那些公事教务全栽给他,自己好求个清闲罢了。
他该愤怒吗?明明属于他的一切,如今却又只得旁人恩赐。
傅汉卿显然对他的心情是缺乏体贴和理解的,还是那样热情而期待地望着他问:“怎么样,好不好?”
狄九深深凝视傅汉卿,良久,唇边方绽出一丝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天下的讥嘲笑意。
象他这样的人,还有自尊可言吗?纵然是嗟来之食,也只得紧紧抓牢了吧。
“这种事只怕不是你可以做主的吧?”
“我先问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再和他们去说,我想……”傅汉卿顿了顿,才笑道“他们应该是会答应的,这对修罗教有好处,不是吗?”
狄九不错眼地盯着他,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看似天真,偏又洞澈的眼神,又是这样,仿若纯真,偏又了然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道:“好,你去说吧。”
“太好了。”傅汉卿欢欢一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狄九的手腕“走,我们去找他们。”
他动作太快,以狄九之能,竟也没及时避过,心里明明知道,这么重要的权力交接问题,自是应当重长计议,研究一下策略,哪能这么说讲就讲的,奈何傅汉卿的手劲又大,竟是拉得他身不由主跟着跑,一时又气又急,脸都青了。可惜这位只知向前飞跑,没空回头看人脸色,偏又明显缺心眼的教主大人是发觉不了的。
眼看着教主大人和最近心情狂不好的天王,手拉手,一路狂奔,大小教众们张口结舌也就罢了,就连定力最好的诸王,面对一阵风般冲进来,双手相牵无比亲密的两位,也无不是目瞪口呆。
而傅汉卿也全不看大家的神情,更不顾虑所有人的心情,高高兴兴就说:“狄九反正没什么事,我又不懂教里的事,我的事归他管,怎么样?”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是厅里那些侍从助手们,或是头晕,或是手软,不是把满手的东西弄丢了,就是一不小心后脑袋撞墙了。
好在几位当王的定力还是不错的,依旧不言不动,站在原处,只是脸上表情僵木呆滞,让人怀疑,这些绝顶的高手是不是全不小心让人点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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