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张望时刚好瞧见自家人过来。
黄水仙袖套和围裙都没摘,跑起来就跟踩棉花地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扑过来,脸上也是一片惊慌无措,问:“妈呢?”
于亮东站在原地,嘶哑着嗓音说老太太先回去了....
黄水仙稳了稳心神说:“我之前留了进仓的地址,现在回巷子里拿了就去邮局打电报,也通知桂枝,叫人带磊磊回来。”
自己人都通知到位是第一步。
人想了想,“然后我不在这呆了,看看能买着什么时候的票先去西南,淑芬一人在那不成的。”
牛进棚也冷静下来了。
跟票有关的事他都能帮上忙,顿了顿又补充着,干脆自己开车去吧,保不齐需要把弟弟的骨灰带回来。
倘若真是那样,弟妹和侄子肯定也得一起回来,开车去方便。
两人默认老太太是一定会跟着去的。
那么这一走家里头就没人了....
于亮东打了包票,他能请假,翠兰那边肯定也没问题,夫妻两照顾孩子,回头办丧事要置办的东西也趁着空隙办好。
对,还有孩子呢。
黄水仙决定现在就去给请假,回头跟着一块回生产队,哪怕陪陪老太太也好。
人奔去学校接孩子。
先去的低年级,正在上语文课。
今儿教的课文叫《爱迪生的妈妈》
牛建军跟同桌咬耳朵一直在嘀咕。
他不明白,这个叫爱迪的小朋友怎么生的他妈妈?
那小同桌没认真听讲,字认不全乎,一直读的‘爱牺牲的妈妈’,读得泪眼朦胧,直说当妈的太伟大了。
两孩子一抬头就被外边严肃的大人吓了个激灵。
现在不是跟孩子计较的时候,黄水仙跟语文老师说了说家里有事,拉着小儿子去找大儿子。
巧了,大儿子也是语文课。
人就坐窗户边,在语文课上滋滋有味的写数学作业,愣是没发现窗外炯炯目光。
黄水仙撂下一句回头收拾,就把两孩子交给了孩子姑父,又往邮电局奔去.....
邮电局永远不缺人,更不缺打电报打长途的。
黄水仙看别人操作,先去柜台填一张电话单,写明要打的城市与电话号码,交上押金,然后到旁边等候着都没出错,还挂了个急号。
那玩意得加钱,人也算是不惜成本了一回。
人打电话不熟练,好不容易轮着自己,那边也接通了,结果说话没说明白,还得对面问几遍。
那边接电话语气不太好,喊来牛桂枝的时候还埋怨几句打没打过电话,比孩子还转不过弯呢。
黄水仙理亏,本来没打算还嘴,挺意外的听见小姑子居然跟对方理论起来,吵得还挺凶,至直到对方不吭气了才‘喂’了声,想想不得劲还得再追加一句‘谁还没个不会的时候了,你生下来就十项全能还是咋的。’
说上话了,人语气就好了不少,一声‘嫂子’喊得热乎乎的。
人觉得只要不是老太太亲自打来的电话一般不是啥大事,没往那方面想。
黄水仙现在缓过神来了,沉重说出那悲伤的消息,听着那头陡然屏住的呼吸,心里头也是酸溜溜的.....
这边通知到位了,黄水仙还给丈夫的单位打了电报,然后才去跟牛进棚碰头。
牛进棚那也打点好了。
不仅是车的事,回头接回弟弟的骨灰,丧葬一条龙初步都有了雏形。
这会天都黑了,等两人从城里回到生产队,别人家都已经吃完了饭。
这会好些社员都挤在电视机旁。
一般电视放什么他们就看什么。
最近不得了,居然还有外国电视剧可以看。
上学的孩子们说了,这电视剧名字叫《巧入敌后》
社员们已经看了好几集了,知道讲的是收拾奸细的故事。
大家伙的情绪都跟剧情波动,刚开始喊着所有敌特都该吃枪子,后来发现敌特所属的国家跟花花国之间关系挺好,遭敌特入侵的那个老德以前还打过咱们,立马不带半点犹豫的倒戈,喊着敌特得赢啊!!
有社员余光一撇忙喊住黄水仙和牛进棚,先问咋这时候回来了,又问啥时候支援建设粮仓去啊。
副队长徐水生是个没用的,社员们就觉得这副队长一点都不称职,还是徐老太侄子呢,也是一问三不知。
今儿倒是碰见徐老太了,但人心情不太好......
当时老太太那只狗也蹲在电视机前头,老太太骂狗子再离近一点都可以进去跟着一起演了。
社员们多识相啊,知道徐老太连狗都骂的时候千万不能上去招惹,忍住没有问。
今天生产队的鸡啊狗啊鸭啊,路过荒屋都是贴着墙角走的。
可这里头大部分人连省城都没去过,这都能过海了,就跟去外头旅游没两样,真真是很想出远门!
黄水仙和牛进棚敷衍了几句就往荒屋跑,在门口见着了牛翠兰夫妻两领着大妞二妞,建国建军站门口正要进去。
几个孩子都是一脸的难过悲伤,显然下午已经哭过了一场。
大家低着头鱼贯而入,进了屋自己找了个地儿站着。
灯泡底下人影窜动着,一会就站满当了。
这一个个的都压低了声音交代着。
此时此刻起涉及到牛进家身后事,一件件都有着落。
徐水生下午就从于亮东那儿知道事了,人还琢磨该是自己来担任这丧事大总管,如今听老牛家人小半天就已经定好了七八成,再没什么需要他插手帮忙的地方。
徐春娇觉得还行吧,虽然不是办啥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么短时间内有个章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很不错了。
小老太这时候夸的都是自己,觉得自己教导得棒棒哒。
心里是这么想,明面上徐春娇用袖子抹着眼角,低着头从兜里掏钱往几个孩子手里塞,“买点小零嘴去,都给你们,钱我拿着也没用。”
完事还要叹气,“这活着真没意思.....”
离最近的徐水生一个大跨步赶紧又把钱塞回老太太手里头,“别啊!姑啊!你活啊!再活活看啊!别吓唬我们啊!”
本来这一大家子都准备哭了。
孩子们死死咬着嘴不敢先哭出声来,不太憋得住就呜呜呜的小声哽咽。
大人也是硬生生憋住呢,这会愣是给被老太太的话吓了个激灵。
牛进棚就差没抱亲妈大腿,搁旁边干嚎跳脚着万事千万要看开,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啊,他都没弟弟了,再没妈还咋活啊,真到那时候他也不活了,一块去吧,到下边还接着伺候老太太。
黄水仙想得深刻点,也人嗷嗷叫着说:“妈,养孩子不是养鸡鸭,养得成人还得有十多年的光景,得耗费多少心力,养了就得管,往后孩子要是反问我,说我不是他们亲妈,凭什么管这管那,咋办?”
“但只要是妈你好好的别想那么多,往后淑芬真要改嫁,那两孩子就跟着我和进仓过日子。”
牛翠兰搞教育的,说:“妈,你想想,你不活了,那不就是平日里看你不顺眼的人最得意么,那回头人家还要来吃你的席,说这肉好吃,那菜不好吃,吃完了一抹嘴就走,背后还要蛐蛐你,多糟心啊。”
人抹着眼泪说,“妈,你称心如意的活儿,什么我们都听您的。”
其他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从大到小捂着心窝子说:“都听您的。”
知道疼妈就好,重感情才能重视她这个妈,日后也不怕管不住。
徐春娇不演了,抬了头神色恢复如常,脸上一滴泪水都没有,嗓门还挺大,“行,那就我一个人去西南,都别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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