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符城,皇城之中。
百里云看着眼前的符皇,心里并不觉得这是自己从小熟悉的那个舅舅,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这个亲密无间的舅舅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冷漠和疏远。
“你的意思是说,他跑出去了?”符皇随意的坐在龙椅上,在他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其上极尽华美,是他特意叫人安排在自己的寝宫里的。
百里云点了一下头,如实回答道,“不错,是跑出去了,准确来说,是我们放出去了。”
符皇点点头,眉眼之间盘旋着一些阴郁,“那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那人应该会自己处理。”
百里云点点头,并没有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出现一阵沉默。
“小慈……梁王,他,怎么样了。”许久的沉默之后,符皇开口问道,阴郁变得更加浓重。
百里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可能是和那些死掉的道士一样,化为灰烬了……”
符皇愣了一下,一抹细微的悲伤从他眼神之中弥漫出来,但是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起头,眼神直视向百里云,“那些道士,死了之后,和我们有什么差别吗?”
“没有什么不同。”百里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语气有些刻意的稳重。
符皇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眼神盯着寝宫华美的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里云看着眼前的符皇,眼神之中的犹豫弥漫了片刻,接着问道,“陛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符皇似乎被这句话牵动,他的眼神重新落到百里云之上,在细细注视一阵子之后,长叹一声道,“你知道的,知道就好,不知道的,永远不要去问。”
百里云眉头紧紧皱起,他当即跪下,直视向自己的舅舅,“舅舅,我只是想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符皇自己清楚,他在这一刻,败下阵来,输给了自己年轻的外甥。
符皇眼神之中流露出一股复杂的意味,他长叹一口气,似乎在倾泻自己心中的复杂和躁乱。
这个王朝的统治者站起身,来到百里云之前,却并没有停留,他接着踱步,绕到百里云的后面。
“朕,我,是为了天下,为了符梁王朝万世的基业,只是如此而已。”
百里云微微一怔,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在他脑子之中诞生,伴随着浓烈的杀气和哀嚎——他似乎看见了一个恐怖的未来。
符皇并没有接着说什么,他继续踱步,重新坐回自己的龙椅。
“你年纪也大了,老是在皇城里待着,也见不到什么世面,倒是把你束缚住了,这样吧,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在皇宫里操劳了,朕封你为齐王,赏金万两,去好好见见天下的世面,做一回年轻人,怎么样?”
良久,符皇才缓缓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这一番话语。
百里云内心震动,他并不想接受这个安排,或者说命令,可是,最后,他退却了,这个年轻的皇亲低下头颅,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好。云儿,领旨谢恩。”
符皇闭上眼睛,满意的点了点头,并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示意百里云可以退下。
百里云行礼站起,向着门口退去,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新的世道,一个新的天下,正在缓缓拉开帷幕。
只是这之前,会是怎样惨烈的死亡和鲜血,他并不去想,或者说,不敢。
……
……
隽永的黑暗之中,云遮阳感到一丝湿润,滴在他的额头上,然后顺着鼻梁向下滑去,落入他干涸的嘴唇之上,只是片刻功夫,就消失不见。
他缓缓睁开眼睛,阴郁的冷气吹在他的脸上,叫他感到一丝寒冷,成群的树叶之上,乌云在高空之中盘旋,隐约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这是躺了多久啊……”
云遮阳砸砸嘴,感到一阵干渴和苦涩,肩头和后背的疼痛在瞬间传来,使他完全清醒过来。
强忍着头脑之中盘亘的轻微眩晕和轻飘感,云遮阳双手支地坐了起来,他伸出左手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楚的眼睛,这才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半圆形深坑,被落叶和枯枝铺满,正前方是一道斜坡,云遮阳想自己应该就是从那里滚下来的。
“还是有些疼啊……”云遮阳摸了一下右肩的伤口,一阵灼痛感立马传来,他忍不住向后一撑,后背的伤口立马彰显了自己的存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云遮阳咧咧嘴,长出一口气,把头上的布条扯下,扔在地上,将玉簪重新扎好,然后从其中拿出四枚疗伤丹药。
没有犹豫,云遮阳一口将其中的三颗吃下,然后将剩下的那一枚掰开,揉成粉末,撒在肩头的烧伤上。
丹药粉末落在伤口上,传来一阵阵清爽的微凉感,使得云遮阳浑身舒畅,他当即运转功法,开始汲取灵气,修复真元。
随着丹药药力的发挥,云遮阳的经脉损伤还有后背和左肩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右肩的伤口由于符箓之中术法的灼烧,完全恢复的话,只靠丹药是不行的,只能通过真元来温养,才能全部恢复过来。
四周的灵气开始汇聚起来,形成一股漩涡,卷起地上的枯叶落木,云遮阳眼睛禁闭,专心存想,什么都不去想。
灵气炼化成为真元,注入两颗真元珠子之中,原本黯淡无光的真元珠子再一次焕发光彩,随着缓缓转动,将真元向着四周的经脉游走,充斥云遮阳整个身体。
之前的疲惫感,眩晕感,还有虚弱和痛苦,开始迅速地瓦解,就像一面破败的墙壁一样,被如同潮水一般的真元冲刷倒下。
大多数散发的真元向着云遮阳右肩的位置汇聚而去,温养伤口,祛除上面残留的符箓之力。
烧灼的伤口开始迅速恢复,狰狞的伤痕变得平整起来,细腻的皮肤出现,云遮阳感到浑身好像水洗一般的澄澈,舒适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被重新锻造一般。
他的存想并没有随着伤口的恢复而结束,越来越多的灵气向着云遮阳的方向汇聚而来,狂风在林子之间吹起,烟尘四起,草木倒伏。
这并不是云遮阳故意为之,这里的灵气实在太过稀薄,想要快点恢复,必须要更多的灵气,他只能加大自己牵引的力度。
所幸,由于暴雨将至,林中的狂风和漩涡转动的声响并没有彰显出太多的异样,反而为时不时炸响一声的雷鸣增添了几分气势。
高空之中的乌云愈发的低沉了,也越发的密集了,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士兵一样,向着大地发动猛烈的进攻,雷鸣为他们敲响战鼓,使得他们奋勇前进,几乎就要落到地面,这一切,云遮阳不为所动,只是专心存想。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云遮阳停下存想,窍穴之中,两颗真元珠子宝光内敛,恢复如初,缓缓转动。他的脸色也重新变得红润起来,不似之前那般苍白无力。
云遮阳长出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两道真元白芒从他眼中迸射而出,像是刀光剑影。
“轰!”
惊天动地的一道冬雷声响起,好像要将这天地直接劈开一般,连云遮阳都感到脑袋有些发懵。
树林之中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走兽奔腾,蛇虫折服,狂风四起。
之前迟迟没有下来的暴雨訇然而下,如同决堤洪水一般,瓢泼大雨连成一片水幕,好像天河倒转而下。
云遮阳运起法术,淡蓝色的光芒将他整个罩住,没有一滴雨落在他的身上,所有倾泻而下的雨点,都绕开他,向着其他的地方肆意奔走。
“是因为皇符城阵法的影响吗?”云遮阳看着这气势雄厚的冬雨,心想永嘉城那里一定是大雪连绵,白茫茫一片。
云遮阳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恢复如初的右肩,觉得有些恍然,他喃喃自语道,“石院长,真是好手段啊,看来,我必须回去看看你了。”
心中的疑惑随着这句半是感慨,半是宣泄的话语,再一次泛滥而出,云遮阳并没有深陷在思考之中,他将这些盘根交错,堆积在一起的疑惑全部压制住,只是从玉簪之中拿出一身新的道袍换上,然后迎着暴雨,御剑而起,向着永嘉城的方向飞去。
倾盆的暴雨在云遮阳身侧穿过,却没有一滴能够落在他的身上,法剑在他的脚下,就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快船一样。
四周的云海早就不是云遮阳平时看到的那样洁白无瑕,缓慢,它向着这个道门的青年道士,显示出它另外的模样,一个张牙舞爪的模样。
乌云像是严阵以待的士兵一样,密集地汇聚在一起,给人一种极端的压迫和紧张,它们低吼着,雷光在其中不断乍现,像是野兽睁开的,凶光毕露的眼睛一样。
倾盆的暴雨在云海之间肆意游走,它们被强劲的风裹挟着,在拥挤而肃杀的乌云之间左右摇摆,像是狂风之中起起伏伏的野草一样。
云遮阳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前方,在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真正的想法,或者说愿望,就是回到永嘉城,四周的雷声和狂风暴雨,对他来说,并不是阻碍,而是激励前进的战鼓,实际上也是如此。
随着云遮阳的御剑飞行进入更加快速的阶段,乌云变得更加密集,四处飞散,疾走奔驰的暴雨也愈发肆意起来,虽然有着法术的防护,纷乱的雨点没有一滴可以落在云遮阳身上,但是,雨点和昏暗对于视野的遮盖,却怎么也无法避免。
于是云遮阳操纵着法剑向着更高空飞去。
更多的雨点朝着他涌来,同样的,并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乌云开始变得稀薄起来,不似之前那么拥挤,可是,雷光却不再隐约,他不再犹抱琵笆半遮面,而是真正将自己的面容全部展现。
山崩地裂一般的响声接二连三的在云遮阳耳旁炸响,耀眼的雷光将云遮阳的脸庞照耀,四周的昏暗便在这乍现的光芒之中消失片刻,之后便又卷土重来。
云遮阳操纵法剑,避开雷光,向着云海的尽头飞去,他可不觉得自己可以硬抗住一道闪雷。
随着法剑在高空之中的不断穿梭,云遮阳飞出了乌云密布,雷鸣电闪的云海,只有倾盆的暴雨和狂风还依旧存在着。
云遮阳抬眼看了一下天色,阴云密布,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时间,他也因此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自己在那个深坑里昏过去多长的时间。
不过,这些只是前进路上的一些插曲和注脚罢了,随着不断地前进,暴雨渐渐的小了,落雪开始出现,天色也变得更加昏暗起来。
雨和雪开始交锋,看上去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这种藏在暗处的交锋一直持续着,伴随着云遮阳的前进。
一直到暮色缓缓笼罩整个天地的时候,雨和雪的争锋得到了结果,也许是远离皇符城大阵的原因,雨变得乏力起来,到最后,直接全然消失,只剩下满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揉碎的白云一样坠落。
云遮阳感到自己似乎从一个季节横跨到另一个季节,心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他看着越发浓厚的夜色,知道自己就要到达永嘉城,也明白了,他在深坑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中午的时间。
至于昏了多少天,云遮阳并不去想了,这些只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已经迎面而来。
在夜色彻底袭来,黑暗结束自己的酝酿,将寒冷和混沌不清传送到每一处角落的时候,云遮阳向着地面飞去,迎着满天纷乱的雪花,落到一个山崖之上。
山崖之下,夜色被一片弥漫的灯火刺穿,照出一片光明和温暖,永嘉城就坐落在这光明之中,向着四周的寒冷和黑夜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和繁华。
现在是已经是深夜,城门关闭,只剩下几个守卫的士兵在城墙上巡逻,云遮阳原地坐下,施展一个障眼法术,将自己藏于飞雪之中,并没有走下山崖,沿着官道入城。
现在入城,实在是有些显眼,云遮阳不知道皇城之中的事情有没有传出来,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不去想其他的杂乱事情,云遮阳闭上眼睛,撤去防护法术,开始了修炼存想,借此度过这漫长的一夜。
这一次,云遮阳的存想修炼十足的克制,他并没有牵引灵气,形成漩涡,而是徐徐图之,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云遮阳被一些嘈杂的声音从浅层的存想之中剥离出来,他睁开眼睛,抖落满身积雪,抬头看去,官道上已经聚了不少的入城的人,他们等待着入城,士兵盘查着,整个永嘉城已然苏醒,炊烟从城中各处升起,汇聚在高空之上,然后散去,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时间刚好,时机也该到了。”
云遮阳没有犹豫,他使用障眼法术,将自己化成一个寻常的书生模样,走下山崖,沿着官道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只是很快的功夫,就融入了入城的队伍,等待着士兵的盘查。
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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