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花盛开的时候,春天也翩然而至。
轻寒料峭,昨夜下了些小雪,迎面的风却已不那样刺骨逼人。永巷宫里的竹子去了雪色,依旧是苍翠欲滴,偶尔有飞鸟扑下,悉窣几点残雪,衬的格外清寂。
阳光却是难得的好,未央坐在廊檐下和蝶舞绣着花样,欣赏北宫墙头杏花的妩媚。一阵春风吹来,那挂满一簇簇、一堆堆的杏花枝头,随风摇随风摆动,翩翩起舞,倒是好一幅静谧如画的光景。
“还有多久了?”
蝶舞闻言,手中微微一停,晓得未央问的什么,笑了笑答道:“还有二十日吧。”
未央轻叹了口气,放下针线,依靠在墙壁上,蝶舞见此,拉了被子替她盖住道:“娘子休息一会儿吧。”算来未央该当是有四个月的身孕了,随着春日的到来,她的身子便似春困般越发觉得困倦,常常白日里坐一坐就昏昏沉沉了,到了夜里更睡不安生,隆起的肚子叫她辗转不宁,脚趾和双腿也时时抽筋酸软不堪。
未央没有答话,只是闭目养神,蝶舞道:“娘子,奴婢还记得娘子头一次闻喜时,肖御医曾说要娘子素体虚弱,莫要费心劳神,连姚大人也说娘子不该思虑过甚。”
未央微微挪了挪酸麻的双腿,淡淡道:“我没有。”
“还没有呢。”蝶舞撅了撅嘴道:“娘子今日担心这个,明日忧心那个,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娘子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担心又有何用?娘子现在应当把心神都放在自个儿身上,好好把身子养一养。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总归要让他平平安安的呀。”
蝶舞絮絮说了一遭,未央挪了挪身子,张眼看着她,只是顺着她的话无意识的点头。蝶舞知道说什么也都是无用了,她也并不真求未央能够不去担忧那个人,有些人一旦进了心里,想要克制很难。
如今未央最放不下的唯有两件事,一是阿史那进京,二是宇文宪回京。随着突厥正式的和亲书送抵长安。未央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没料得到的是,阿史那当真是用了她给的法子,用嵌了铁针的大王旗换了原来的旗帜。老天眷顾,一场霹雳下来,突厥王庭的毡房烧毁了一角,大雷风十天都没有停止。
一如未央所料,木杆可汗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谴责而感到惧怕。于是递交国书,准备了厚礼。未央不免抬头望望天际,她能设计得到却并不能预料到天气,看来老天并非是没有怜悯之心的,再一想,或许其中有阿史那的功劳也说不准。
最让人焦躁的。还是宇文宪。然而过去了这么久,却迟迟未有归期,不仅没有归期。并且连一点音讯也无,达鲁不知道,落尘也不知道。他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全然失去了消息。
究竟是否收到了她的信,是否逃过了秘卫。是否平安?
越是这么想,她便越是心中焦灼不堪。翻来覆去的连坐也坐不安生。蝶舞安慰她道:“雍州离长安很近,许是避开了秘卫取道陇西或是洛洲,还来不及和落尘联系。”
秘卫的手段未央是见过的,虽然蝶舞说的或许在理,但依然难以让她安心。无论宇文宪走哪一条路,拖得越久越是危险,不单他危险,就怕宇文护一时奈何不得他,转首对付宇文邕。
何泉送来养身的汤药,未央吞了一口,沤得心肺五脏都是苦的。即便是有元胡摩送的养身药,但没有御医请脉,没有安胎药,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通过调养身子来保护胎儿。
蝶舞知道她放心不下,柔声劝道:“娘子,无论如何,你都要把身子养好。”说着喂药给她。
可是未央如何能不忧心如焚呢?若宇文宪再不回来…她脸上忽然一红,胸腹中窒闷的恶心再度袭来,抵挡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忍不住起身趴在栏杆上作呕。
干呕虽过,头脑中的晕眩却没有减轻。蝶舞急急奔出来拍着她的背,急切道:“好点儿了吗?”
何泉喜道:“娘子害喜这么严重,一定是个皇子。”
蝶舞转头啐口道:“任多嘴,还不快去做饭。”
何泉正要转身去,猛听得宫门重重的一下撞击声,他方要出声喝斥,却见从前院进来一行人。
蝶舞一见当先一人,匆忙将被褥盖在未央身上,以图掩饰她隆起的小腹。然而那人似乎已经瞧个正着,盈盈笑道:“当真是恭喜娘子了,娘子有喜怎的不来内侍省通禀?”
未央见到她,满腹的恨意就涌上来,许久,才从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凌菲!”
凌菲一袭紫红的大袖衣,许久不见她,气度依旧如昔日高华卓绝。
未央陡然惊见她腰上系着的并非蔽膝,而是一条宽大的白带,不免惊心。
凌菲顺着她的眼神往自己腰间看去,不由得“呵呵”笑了笑,笑的让人悚然。
“谁?”未央颤抖着问道。
凌菲故作疑惑,笑道:“娘子说什么?”
未央勉力抬手指着那条耀眼的白带,再问道:“谁!”她心中已是骇然的不行,能让宫里的人挂上孝带的,只能是皇家。
蝶舞也变了脸色,和未央做了一处想,哪里耐得住,情急之下冲上前去握住凌菲的手臂喝道:“是谁?是谁?”
凌菲蹙了蹙眉头,厌恶的甩开她,道:“别碰我!”说罢她又转身朝着未央走近几步,隔着阑干看着她。
未央两手支撑着身体,胸中已是翻江倒海,暗暗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眼泪却是止不住落了下来。蝶舞慌忙去扶住她,怒目看向凌菲,恨得咬牙切齿。
凌菲仿佛瞧见了最好看的一幕般,笑滋滋的看了好久,才屈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恭喜娘子再度有孕,可惜平安公主是见不到她的弟弟了。”
“什么?!”未央愕然抬头,腹中有隐约的疼痛,吃力的道:“你说什么?”
凌菲站直了身体,嘴角滑过阴冷的笑意,提高音量道:“怎么?奴婢说的话娘子不明白么?”她停一停,道:“平安公主不幸夭折,太后娘娘体恤娘子思女之情,特命奴婢前来通禀。”说着她又深深福礼,“还望娘子节哀顺变!”
她的话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钻入耳中,像是蚊子盘旋耳边嗡嗡的嘈杂着,吵得人头晕眼花。未央的面孔骤然失去了血色,暖意瞬间离了身体,全身如坠入冰窟,愣愣的抬起头来,突然喝道:“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凄厉而破碎,完全不能相信,质问道:“你们要害我,我无话可说,可我的女儿是帝女,你怎么能……”话未说完,喉间腥气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蝶舞哭喊道:“娘子——!”
凌菲退开数步,冷笑道:“母亲沦落如此,纵是帝女又能如何?难道娘子忘了凌美人吗?”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蝶舞冲上去狠狠的打了凌菲一个巴掌。凌菲粹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恼怒的怒视她,已有身旁的宫婢上前制住了蝶舞,蝶舞恨声道:“你好没有良心!”
“良心?”凌菲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冷言道:“你害我的时候可有存过良心?不妨告诉你,从宫闱局出来,我凌菲的良心已经割给狗吃了!”
蝶舞牙齿打着冷颤,却听她如此狠绝,也只能悲愤的望着她。
未央怔怔的看着,腹中急剧疼痛了起来,几乎说不出话来,然而凌菲似乎并不肯放过她,淡淡的说道:“忘了还有一事,奴婢得知,齐国公于侯马驿不幸坠崖,尸首无存。”
腥气无限的蔓延,原是未央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胸腔的血气澎湃到无法抑制,“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心口上像被一把很钝很钝的刀子在一刀一刀地狠狠磋磨着,割磨的血肉模糊,眼睁睁看它鲜血蜿蜒,疼到麻木,痛到没了心神。
凌菲看见她倒在何泉的搀扶中,道:“娘子还是好好照看自己的身子,以免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说罢扭头而去。
何泉和蝶舞呼唤,未央只不言不语,恍若未闻。
平安,不,云阳。她的女儿就这样死了?这样骤然离她而去,说都不说一声,她就死了。
她还没有听云阳叫过她一声“娘”,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没了?
还有宇文宪,不,是明月,他怎么也是连一句话也没有,就这样离开她。
未央心中“咯咯”地响着,仿佛什么东西狠狠地裂开了,心里的某种希望被人用力撕碎,某种纯白的梦被人狠心的踩碎,踩成齑粉,挥洒得漫天满地,再补不回来了。
“血,血!”何泉惊恐的叫道。
未央的下身血如泉涌,她却兀自不知,像没了魂魄般的木人,任身边的人如何呼唤,都醒不过来。
蝶舞咬一咬牙,用力擦了眼泪起身道:“看好娘子,我去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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