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小心翼翼地进了城镇。
孩子的嬉闹声,集市上的叫卖声,水桶在井中吱纽作响,铁匠铺子里叮叮当当汇成一片,太阳西沉,正是黄昏时候,这城镇街道上行人脚步匆忙,一切看上去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还是觉着眼熟,好像什么时候在这镇子上住过。
红笺东张西望,迎面过来一个小媳妇,端着木盆,看样子是要到溪边去洗衣裳。
红笺假意不小心用肩头撞了她一下,那小媳妇“哎呀”一声,目光嗔怪地望过来。
红笺连忙合十赔礼:“对不起,是走路我太不小心了,这位姐姐,没有撞疼你吧?”
那小媳妇上下打量她,脸上露出笑容来:“你是方家的丫头吧,长得可真快,怎么莽莽撞撞的?刚才我还看到了你弟弟。”
红笺有些震惊:“方峥?”她见那小媳妇赶着去洗衣服,连忙拉住她问:“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小媳妇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回答道:“这里不是四连城吗?你才离开几天,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四连城?这个名字全无印象,可要说真没来过这么一个地方吧,这城里的一切都透着似曾相识。那小媳妇不再管她,转身往溪边去了。
看她言行举止,似是真的认识自己,应该不是妖兽幻化的吧。红笺站在街心人流中央,心中有些恍惚,若有妖兽能幻化出这么大的城镇,又细致到几千个人的一言一行,这需得多么大的威能?只怕宗门也不敢放任他们这些弟子进来送死吧。
“姐,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将红笺唤醒,红笺心中一凛,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弟弟方峥一脸喜色离远向着她跑过来。她和方峥昨天还见过面,秘境里重逢自然不可能是真的,红笺默默地望着他越跑越近,伸手在大腿上猛地掐了自己一下,“嘶”,好疼,这不是在梦里啊。
方峥跑近,看上去与昨天没什么两样,一举一动都透着信任和亲昵。“姐,你在这站着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啊?”
红笺心中如受重击,回家?她想起来这个四连城是哪里了,在她和方峥来丹崖宗之前,他们一家四口人的确是在一个有溪水流过的小城住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方峥才五岁,自是什么都不记得,而她也只保留了粗浅的记忆,那个小城就是叫四连城么?
她心神恍惚之下被方峥拉住了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街尾走去,二人进了巷子口,红笺的步幅迈得越来越急,最后几乎要奔跑起来。正对巷口有户人家,大门敞着,红笺猛然站定,身旁的方峥已大声叫道:“爹,娘,我们回来了。”
红笺忍不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话音未落,只见正屋门帘子一挑,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自屋里出来。他微微含笑:“笺儿回来了呀,好孩子,你将弟弟照顾得很好。”
红笺贪恋地望着这个人的眉眼五官,只觉鼻子酸酸的,以仅剩下的唯一一点理智颤声道:“我娘呢?”
那汉子瞥了方峥一眼,有些无奈地道:“屋里歇着呢,我说了叫她不要动不动就用那万化生灭功,可你娘什么时候肯听我的话?”他回身撩起了帘子,招呼二人:“进来再说。”
这不是妖兽变化出来的,任他天大本事也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便知晓了娘亲和万化生灭功这些事,那么就只能是潜藏于她心底深处的心魔在作祟了。心魔?红笺才不管,她只要能和爹娘在一起就好。
所以红笺一闪念间就把什么丹崖宗,什么秘境全抛在了脑后,向前一纵身便扑到了那汉子怀中,娇声笑道:“爹!”两眼一闭间泪水夺眶而出。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嗔道:“爹爹骗人,答应来接我和弟弟的,结果叫人家等了那么久也不见人影。”她探头伸向屋里,叫道:“娘,我回来了。”
里屋传来娘亲温柔的声音:“笺儿快来,叫娘好好看看你。”
红笺跑进里屋,脱了鞋子上榻,麻麻利利钻进被子里,任由娘亲像搂小孩子一样搂着她,仰头看着爹和方峥亦跟进里屋来,一家四口重又团聚,红笺觉着一颗心像是泡进了蜂蜜水里,叽叽喳喳说着这几年她和方峥在外边经历的大事小事,最后埋怨道:“在丹崖宗那个鬼地方,整天提心吊胆的,连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
红笺顿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两眼盯着头顶上的天棚,这一瞬间,她是清醒的,她记起来自己由何处而来,现在是在哪里,但自娘亲怀抱传来的温暖像潮水一样迅速将她淹没,她毫不抵触地投降了,在那个怀抱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将眼睛挪开,喃喃说道:“我不要再离开你们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红笺已经完全适应了四连城父母身边的生活。什么都由父母去操心。努力修炼似乎已成习惯,练气六进七迟迟不得突破红笺也未表现出焦虑气馁等情绪来,相反她很平静,这大约就是她留在这里,和一家人相守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如此一年又一年,红笺和方峥都已长大成人,世界很大,他们一家四口却从来没有人提出要离开四连城,去别处走走。
二十二岁的时候,红笺突破瓶颈,进入练气七层,因为神识有异一直又过了三十年方才成功筑基。这个成绩放在丹崖宗是要被人瞧不起的,但红笺觉得无所谓,整个四连城筑基的算上她的爹娘一共也没有几位。
若是普通人,这般年纪已经垂垂老矣,可就筑基修士将近三百年的寿命看她还年轻得很,故而瞧上去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那个修练神识的功法她也勤练,可在练气十层之后就不再有任何的效果,就算如此,她的神识也同筑基中期的娘亲相差无几。
这些年要说一下方峥,他虽然资质不佳,但有娘和姐姐照应,加之福缘深厚,在四十七岁的时候也顺利筑了基,到比红笺提前了好几年。
又过了几年,红笺的父亲结丹成功,整个四连城为之轰动。石氏夫妇不欲太过引人注意,加上考虑到儿女俱是筑基修士,留在四连城难寻良配,这才收拾东西,一家人离开了那里。
走走停停,见过许多风景,也认识了很多修士。可相识容易,结交却难,修真界本来便崇尚强者为尊,情义寡淡,好不容易有个看着顺眼的,又动辄要闭关数年,到最后姐弟两个挑挑捡捡,方峥娶了生于修真世家的女修,而红笺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个人,曾有一位明川宗的金丹修士想同她结为道侣,她仔细想了一想没有答应,她实在是不喜欢那人,若是嫁给那样一个人大约除了修炼上得些便宜之外,再没有其它的好处。而修为,恰是她此时最不执着强求的。
索性一个人更加自在。
再后来,娘亲寿数将近,父亲带着她和弟弟去无尽海中猎取妖丹,孰料遇上大风,他们三人处身之地突然法则紊乱,潮水黑漆如墨,自其中跃出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妖兽,三人联手依旧不敌,父亲舍命叫她和弟弟先逃,最终当她和弟弟必须有一个人要留下来阻挡那怪物时,她留了下来。
血水淹过口鼻,当她的身体飘在海面上随着无尽海的波浪浮浮沉沉时,二百多年的岁月自她眼前瞬间而过,喜怒哀乐,生死荣辱,最终不过是梦一样的烟消云散。当初她年纪还小,和父母离散,被送去了丹崖宗,整天记挂着父母早日接自己回家,后来家人团聚,不,她想起来了,她是在那年青云节进了宗门秘境,她自愿与心魔纠缠,不想醒来。
此念闪过,心神猛然巨震,眼中的万象雪融般消散,红笺茫然四顾,这才惊觉自己正站在雾谷的出口,眼前薄雾缭绕,而她不知呆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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