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没死。还在人间!
“兴儿!”我喊出声来,声音融进烈风里,随着一团哈气,瞬间就不见了。
黑驴到了冰天雪地的地方,也瑟缩不前,走得极慢。
我干脆跳了下来,徒步朝前跑去。
“赵兄!赵兄!”廖辰和东升追上我,不知我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急不可待。
风很大,我被风吹得举步维艰,没功夫理会他们,只想快一点儿见到兴儿。
可是雪地打滑,我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有跑多远。
兴儿从大树后走了出来,朝我的方向看了两眼,也飞快地跑向我。
他的毡帽被吹掉了,黑色的长发扑打在他脸上,我似乎能看到他惯有的笑容。
到了跟前,发现他果然是在笑,唇红齿白的,像株春天里新发芽的小白杨,他泪珠盈眶,急喘着粗气,呆立半晌,眼泪扑簌簌滚下来。
“兴儿!”我也激动难耐,声音哽咽。
“大小姐!”
我们搂抱成一团,彼此拍着对方的后背,生怕一松手就变成了泡影。
细碎的雪霰子打在脸上,又凉又疼,但这样让我更真切感受到兴儿是活生生的,并非在梦里。
过了良久,我才道:“兴儿,我好高兴,你还好好活着,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兴儿双目凝视着我,说道:“我就知道大小姐您没死。”
我破涕为笑:“你是神仙啊,能掐会算?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
还想再问,猛然想到还有旁人在场,忙噤了声,扭头看了眼廖辰,拉着兴儿道:“廖兄,看看,可是你认识的赵兴?”
兴儿对廖辰拱手笑着行礼:“廖大哥,别来无恙。”
廖辰看看我,又看看兴儿,一拍脑袋,说:“哎哟,你看我,我早该想到的,刚认识赵兄弟时,我记得赵兄弟问过我,可还认识别的姓赵的人,那时酒酣耳热,我哪里想到赵兄弟是寻姐姐呢。”
兴儿看了我一眼,微笑道:“还请廖大哥勿怪,小弟不敢明言,也是因为我家姐姐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只敢暗中查访,不敢轻易张扬。听闻廖大哥见过我家姐姐,所以才有意结识了廖大哥。”
我心中一惊,兴儿怎么会知道我编造的谎话?
廖辰亦吃了一惊:“你怎知我认识你姐姐?在外人面前,我始终和赵姑娘以兄弟相称,从未透露过赵姑娘身份。”
兴儿笑笑,说道:“我也是在茶馆子里,听见俩人在闲话,说起一桩趣事,说廖大哥遇到一个离家逃婚的姑娘,那姑娘姓赵,家人让她嫁给六十岁的员外做姨娘,赵姑娘不愿意,就离家出走了,这是一,另外就是赵姑娘聪明得紧,愣是造了张假欠条子,让廖大哥从她家里取出来二百两银子来,我一听,嘿,这不就是我姐姐么?我正愁找我家姐姐找不着呢,就开始打听廖大哥的去向,听说你考完试就离京了,我也就离了京,总算在骊山找到廖大哥您了。”
兴儿说完,眼睛朝我一睐,我明白他也是在给我解释前因后果。
廖辰“哎呀”一声,深深向我鞠了一躬:“惭愧,惭愧,之前跟好友同饮之际,有一回说起赵姑娘的事,我叮嘱过好友莫要对旁人说,没想到还是说了出去,廖某向姑娘赔不是了。”
世上的秘密,不都是这样口口相传的么?更何况廖辰这样交友广泛之人。
他以为是说给一个密友听,殊不知密友又会说给另一个人听。
如此,竟让兴儿无意中听到了。
从前我跟兴儿说玩笑话,说起女子嫁人,最惨就是一个妙龄女子要嫁给六十岁老员外做姨娘。
兴儿一听此话,定能猜出是我说的。
风雪一起,天就暗了,廖辰提议去前面的万翠楼。
那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酒楼,凡是来往北境的旅人多爱住那里。
就连宣化和草原各部的贵族都是那里的常客。
廖辰和小厮东升在前面骑行。
我和兴儿跟在后面,低声私语,分别将离宫后的变故说了出来。
那日,兴儿中了飞燕箭,情知自己活不成了,为了不拖累我,还为了将身后的锦衣卫引开,好让我有机会脱身,让我下了马。
他骑马往城外赶去,最终撑不住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自此昏迷。
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乱坟岗,肚子上的箭被人拔了,伤口也被缝合过,怀里还塞着一瓶金创药。
虽然大难不死,但兴儿还是昏昏沉沉了多日,在荒郊野岭熬了半个月才能正常行走。
他打听到我“染病”亡故,他自是不相信,以为我被锦衣卫带回了宫里,多番打探,终于从宫里人口中打听到我是在破庙里出了事,还被一个流浪汉毁尸……
兴儿不愿相信我死了,在上京城里游荡,直到听到廖辰的事迹,这才追随廖辰而到了骊山。
可真见了廖辰,还是没有找到我。
兴儿说话时,时常咳嗽,脸色较初见时更显苍白,我想起廖辰说兴儿还有旧伤,必是箭伤未愈,不禁心酸难言,温声说:“兴儿,那飞燕箭能要人性命,你一个人在乱坟岗,还能捡下一条命,真是命大,我猜想,应该是仲茗救了你,他……他,”那句“不敢忤逆圣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梁献意曾下令处决了他,那样无情无义,我说不出口。
我自己知道就罢了。
“他定是以为你活不成了,死马当活马医,找大夫取了箭。”
我扭头看看兴儿,百感交集,幽幽道:“说到底,是你命不该绝,我就知道阎王爷不会轻易收了你。对了,我问你,你在骊山好好的,怎么突然跑来北境来了?叫我一路紧赶慢赶。”
兴儿的嘴角从见了我,就一直噙着笑:“我在骊山找了几日,四处打听,但是没人见过像大小姐这样好看的姑娘,不仅没见过好看姑娘,快入冬了,镇子里外地人都很少。那天,我正在客栈房间喝酒,窗外头的路上,突然经过一个穿白衫的姑娘,骑着马往北边去了,只是一晃眼,我也没看清,但想着,大冬天的,若不是大小姐,还能有谁,我就赶紧下楼去追,哪知道,一路好追啊,快到北境了才追上,一看,是个丑八怪,根本不是大小姐,我心都要碎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想着从前咱们在北境王府的时候,正打算去宣化看看呢,就碰上大小姐了,嘿,你说咱们这缘分,多深啊。”
我轻笑出声:“这才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哪天见到那白衫姑娘,非得好好谢谢人家不可。”
听他说完,我又述说了跟他分开后,我的诸多经历,说到我以为他死了,为了给他报仇,亲手杀了孟妮儿时,兴儿咳嗽几声,默然良久,说:“她应该恨我的,我欠了她一条命,她要杀我也就算了,但她想对付大小姐,那可不行,她……心狠手辣,孟财死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对付不了皇上,就会对付大小姐您。”
他缓声道:“她死了,也就没有后患了。”
他话虽如此说,但我看他的神情,伤心得很呢。
“你喜欢她么?”我问。
我觉得他喜欢孟妮儿,小吴都能为孟妮儿去死,若是在恰当的时机,兴儿应该也会。
兴儿垂眸看着马头上被风吹乱的鬃毛,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我等得心中不耐时,他低声说:“孟姐姐,她……待我很好。”
万翠楼,生意好得很。
七彩灯笼琉璃瓦上挂,琴音渺渺酒飘香,欢朋满座,灯火通明。
大堂里舞娘穿着俗艳的衣饰,腰肢曼妙,姿态妖娆,眼神放肆又欢快。
我觑了兴儿一眼,他目不暇接,看得高兴。
他高兴,我就高兴。
孟妮儿,她只是一个插曲,我不想让兴儿为她烦心。
廖辰熟门熟路,领着我们去三楼雅间,边走边对店内伙计交代:“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好嘞,女儿红怎么样?天儿冷,喝这个驱寒。”
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
还未喝到,我就有点垂涎欲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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