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风吹得打了个转儿,晃晃悠悠。
眼前的豆芽,周身仿佛笼罩着乌云。
十八坡,人血开成的花,可以热热闹闹。
他是从刀尖上滚过,身经百战,无所不能的厂公大人。
他瞥了一眼秦明旭,道:“跟我姊姊一起回去。”
不远处的秦明旭,受了重伤,却没有撤离之意。
“冯厂公为我的妻子涉险,我又怎能逃离?”
我扶着马车的车门,看向他。他向我坚定地摇摇头。
我知道,他心意已决。
马夫使足了劲儿,抽着马鞭。马车跑起来。
“豆芽,明旭,我等你们回来——”
山谷将我的声音拉扯得断断续续。
十八坡远去。
隔着云雾,难以眺望。
我缩回马车,坐稳。
樱桃依偎着我,道:“榆娘,你放心。”
我抱住她,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小手,轻声道:“等到了家,便好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秦府门前。
我带着樱桃进去,吩咐仆役们唤大夫。
未久,大夫来了,给樱桃上了药,包扎好。我将她抱到床榻上。她倦极,沾上枕头,便睡去了。她睡前,握着我的手。睡眠中,打了个哆嗦。像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今晚的血腥场面,让她受惊不浅。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茑萝未谢,缠缠绕绕,我靠在枕头上,一声声地数着更漏。神居山上现时情形如何了?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几次风把门吹得轻微作响,我赤着脚下了床,跑到门边,往外看。
除了茫茫的夜色,什么也没有。
那厢,冯高一番激战,惨叫声连成一片。
他自幼跟着曹厂公习武。一身功夫,出神入化。离鸿幻影,步步杀招。
邹成手下的一群乌合之众,死得死,伤得伤。
他恐惧地往密林处逃窜。
冯高一跃而起,双手如鹰爪般勾住了他。
“你觉得你今晚走得了吗?”
月亮全然没入云层。
四周漆黑一片。
邹成看不清楚冯高脸上的神情,他厌恶,恐惧,大声道:“冯高,你这个恶魔,恐怕秦明旭进张府冒充张大人的儿子,就是你指使的!你残害忠良!不会有好报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张大人之死,冯高一直耿耿于怀。
普天下的人都认为,张大人是死于他手。
这成了他身上最大的污点。
但此刻,他不屑跟邹成解释。
从邹成对姊姊动手那一刻起,邹成在他心中,就与死人无异了。
他袖中的刀片,正要发出。
邹成忽然喊道:“冯高,你这么在乎祝桑榆,可想她家破人亡?”
冯高停住。
邹成指着一旁的秦明旭道:“此人杀害班主的证据,我已交给了亲信。今夜,我若死在这里,明日,状纸会立刻出现在官府!”
秦明旭低下头。邹成留了后手,压根儿没打算放过他。
冯高冷冷道:“我纵是将扬州城翻个底朝天,也会将那人找到。”
邹成斩钉截铁道:“你寻不到的。不可能寻得到。”
他好像握准了底牌。
他的笃定,让冯高略有迟疑。难道邹成的亲信,是官府中人?
邹成笑着讥讽道:“冯厂公这般深情,做个太监可惜了。”
这句话像一条藏在深处的蛇,五彩斑斓,粘腻不堪,爬向冯高的心口。
这世上好多事,寻不出因果,禁不起深究。
他残破的躯体,无处缝补。
他永永远远也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
深情。
这两个字跟他有关系么?
他不过是一个弟弟,躲在亲情这道屏风背后,护她周全。
秦明旭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让他去揭发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惧了。该怎样,便怎样。我认。只求厂公大人……”
他顿了顿:“只求厂公大人,照顾好桑榆和孩子。”
话说出口,他蓦然觉得轻松了。
长久以来,压在脊梁上的石头好似被搬去了。
何苦要被拿捏?
男儿敢作敢当。
他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潇洒落拓的秦公子。
要杀要剐,一身尔。
冯高却厉声道:“不可。你不能有事。姊姊在家等你回去。”
两人争执之际,旁边的草丛中突然有悉悉窣窣的响声,邹成一喜,猛地挣脱冯高的手。草丛中飞出几个蒙面人,架起邹成,一跃而逃。
冯高想了想,招招手,唤来一个厂卫,在其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厂卫动作轻盈,顺着蒙面人和邹成的方向追了过去。
冯高叮嘱他,紧跟邹成,顺藤摸瓜,找出证据所在,毁之。
唯有这个法子,最为稳妥。
能保住秦明旭。
做好这一切,他淡淡向秦明旭道:“你快回去吧。”
“你呢?”秦明旭问。
“我,自是去做我该做的事。你告诉姊姊我平安无事,便好。”
秦明旭点了点头,踉跄地下山。
冯高回到山寨。
招安之事未完,他的差事还没有办妥。
天,不觉亮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地上的鲜血浸着草木。
草木在乍破的天光中摇摆。
天寒红叶稀。
空翠湿人衣。
一切声响,化为寂寂。只有宿鸟、虫鸣、来鸿、去雁,曾看到这许多的纠葛,这许多的心思,这许多的纷杂,这许多的叹息。
我在浅眠之中,感觉到一双手在抚着我的发。
睁开眼,见秦明旭回来了。
他自与我分床睡以来,好久没到卧房了。
我连忙坐起身来:“明旭,现时如何了?”
他揽住我,道:“没事了。桑榆,你别紧张,仔细伤了胎。”
我摸了摸肚子,道:“大夫说,胎相稳着呢,不碍甚。想来,这个孩儿,一定是个十分刚强的孩儿。”
我又问:“豆芽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轻声道:“冯厂公说,办完招安的事再下山。”
我想了想,道:“也好。邹成那边,摆平了么?”
他道:“摆平了。别操心。”
“桑榆,每一次同你一起经历险境,我都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他将我搂得越发紧。
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儿,想起他为了我不顾一切的模样,似乎好多的沟沟坎坎都被柔软的柳絮填满。
我指着熟睡中的樱桃,道:“明旭,她叫樱桃,从今往后,她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好。”秦明旭道。
他根本不问樱桃这孩子是何身份,是何来历。我说是女儿,那便是女儿。
一个“好”字,百转千回,满满都是爱意。
“明旭。”我唤着他。
在这段婚姻里,他给了我万分的珍重与爱惜,让我再也没有琢磨不透的熬煎。他做到了在河堤边许下的承诺。永远信任。永不猜忌。
作为夫君,他尽职尽责。
作为爱人,他用尽全力。
我又怎能不用心待他呢?
“明旭,今晚留在这里睡吧。抱着我和樱桃睡,好吗?”我将额头轻轻抵在他满是胡茬的下巴上蹭着。
从前,我没有在他面前有过这等娇憨之态。
他躺下来,温存道一声:“好。”
他眼中的芥蒂,一点点消散。
好似,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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