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那夜,他被鞑子追赶,慌不择路,躲到秦府。她曾拉起被褥,将他掩在床榻之上。她告诉他,人杰不拘小节,让他不必放在心上。
武陵阁中,他预感到招安过后的动荡,请求她收养樱桃。她笑着对他说,大当家,我答应你。她的确将樱桃照顾得很好。他在云南打仗的时候,收到过樱桃写的三封家书。樱桃口中的榆娘,抚平了樱桃失怙丧母的伤口,给了樱桃温柔而坚定的母爱。
他感激她。
又欣赏她。
大当家,我想请你抢亲。抢谁?抢我——
从她带着小丫头半夜上神居山请他抢亲起,他就欣赏她。她的烈性,胆识和超出寻常女子的谋略。
如今,她落了难,他自当做些什么的。
为她,为樱桃,为一个“义”字。
“三日后见。”
独眼龙向冯高说完这句话,迅疾地从大佛边绕出去,混在熙熙攘攘的香客中,眨眼就不见了影踪。
冯高离了寺庙后,悄然去了趟青岳馆。
贡酒出事的消息,冯高一直刻意瞒着蔡青遥。他叮嘱母亲,天寒,这些日子莫要出门。好在,蔡青遥一向深居简出,街上的动静、闲言,一概不知。
她只是常常念叨,怎么不见桑榆来。从前至少每三日来一回的。冯高说,姊姊月份大了,走动不便。她信了。
冬夜,昏昏的。
蔡青遥在灯下缝着一只小袜子。
见冯高进来,她起身道:“儿,饿了没,我给你留了鸡汤,这就去端来。”
冯高扶着她坐下,道:“不饿,母亲,儿有件事跟您商量。”
蔡青遥道:“什么商量不商量的,诸事尽按儿的主意来便好。”
冯高低头道:“儿想带您,换个地方住。”
这个问题,他其实考虑许久了。他知道母亲舍不得青岳馆,这里就像一个时光盒,锁住她和张太岳年轻时候的旧梦。一应物件、陈设,无不与张太岳有关。但是,桑榆出狱后,大家一起跑路,他必须带着母亲一起走。
一则,恐郑家报复。虽然他与蔡青遥的关系,旁人不知道,但在外人眼里,蔡青遥是秦明旭的母亲,众人消失,郑家一定会迁怒于她;
二则,这次离开扬州,或许再也不回来了,他好不容易才在朝廷脱身,该日日侍奉母亲才好。
蔡青遥有些慌张,问道:“为甚要换地方,出事了么?”
冯高忙摇头,揽住母亲的肩,道:“无事,无事,我辞了官,在别处买了一所宅子,置办了几亩田产,想带着母亲一起去而已。”
“啊,你辞官了。”
蔡青遥欢喜起来:“多好,多好。我总担忧,你的官辞不掉,这么快就能不做了。”
不过是一瞬,她又流泪了:“太岳若早听我的话,放下那摊子事,何至于到那般地步?什么国啊君啊朝廷啊,哪有自个儿的命重要……”
冯高一边为她擦泪,一边道:“母亲莫哭,往后咱们都是好事了。”
“桑榆和旭儿呢?”
“跟我们一起走。”
“生意不做了么?”
“嗯,不做了。朝廷征税一日比一日重。上下挥霍无度,掠之于民。恐激起民变,又掠之于商。姊姊的银钱,大半入了国库。索性,丢开手。”
“好,好,不做了好。”蔡青遥点头道。
“我们几时走?”
“三日后。”
蔡青遥执意去厨房端来鸡汤,盯着冯高,看他喝下去。母子俩又在灯下说了好一会子话,方歇。
夜风拂着青岳馆,拂着竹林,拂着屋檐。
腊月十五。
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圆夜。
冬天的满月,尤其大。扬州城,在月色下,淌着深情。
独眼龙从亥正一刻起,便故意在兵部的追兵跟前儿露了脸,引其追捕。东南西北,他带着追兵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绕到子初,绕到牢狱门口。
此时,秦明旭刚刚带着妻子、樱桃,从牢狱里出来。
城中的水车也恰好路过。
水车。郑家的马车。兵部的追兵和独眼龙。
牢狱门口顿时十分杂乱。
水车与郑家的马车有一霎时的交汇。
躲在暗处的冯高向秦明旭使了个眼色,秦明旭拉着桑榆和樱桃匆匆上了水车。
郑家马车前头的马上,落下一个身形酷似冯高,披着黑袍,戴着黑帽的人。那人骑马往观音山的方向走。
独眼龙钻进郑家的马车,一个飞镖射在马上,马开始狂奔。追兵连忙追着马车跑。
冯高则带着蔡青遥、祝西峰、花练往另一处窄巷避。
按计划,半个时辰后,冯高一行人,将会在南城门外五里处的树林与秦明旭、桑榆所坐的水车碰头。
蔡青遥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猜到发生了大事。她握着冯高的手。母子俩相依前行。祝西峰和花练乍出狱,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深知冯高对桑榆的感情和冯高的智计,紧紧跟在冯高身后。
郑家的马车前行一刻钟左右,到了一条小河。
独眼龙卸掉马车的底板,从下面钻出来,落在河水中。马车继续走,那些追兵继续追。
到了观音山。
陷阱一步比一步近。
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听到三声鹰叫,他从马背上一跃到一旁的树上。
马车停住。
追兵冷不防掉进陷阱。
郑家埋伏的那些人冲出来。他们全然不知陷阱里头的,是兵部的人,是朝廷的人,只顾一通厮杀。他们深记郑泰的命令:杀了陷阱里的人,杀了冯高。
而那些没有落入陷阱的追兵,一部分忙着营救陷阱里的同伴;一部分忙着去马车上寻找独眼龙,马车上早已空空如也,他们又追赶那个马背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其实是独眼龙的人,因身形与冯高最为相类,今夜担此重任。他从小在山林中长大,有个外号叫“钻山虎”。在密林中如在平地般穿梭自如,那些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观音山上一片混乱。
兵戈相向,死伤无数。
等着收网、急不可耐的郑泰,派人去观音山探看,明白自己被秦明旭和冯高合伙耍了……
幸好,在郑皇贵妃的叮嘱下,他留了后手。
不得不说,郑皇贵妃在宫中浸淫多年,到底是技高一筹。
郑泰在府中摔碎数只茶盏,冷冷地笑了。今夜,扬州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处,都设有眼线。片刻的工夫,南城门有奏报来。
郑泰厉声吩咐手下:“带上柠月,出发!”
“是!”
柠月全身被捆住,嘴也被布条封上了,仓皇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腹中塞了棉絮,鼓鼓的,看上去与桑榆更像了。
郑泰用手抓着柠月的下巴,又猛地一甩:“今儿,你陪着老子,跟那个阉人,好好儿唱出戏!”
南城门被关。
冯高等人正思索着,如何能出城。
马蹄声、脚步声从各方逼近。
一张天罗地网撒开。
冯高手心出了汗。他意识到情况有变。
而艰辛脱身了的独眼龙,在树林处,没有等到冯高。
独眼龙眸子暗沉,带着那几个跟他一起从京城逃回的生死弟兄,向南城门奔去……
今夜,注定有一场血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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