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也叫接生婆,是专司为女人接生的医者。
因为事关子孙绵延,雍国又鼓励多生多养,故而稳婆除了能得到主家的赏银,还能在官府登记,每月固定领取薪俸。
但接生之事凶险叵测,又需要跟血腥污秽之物打交道,故而但凡能过得下去的人家,没有人愿意女眷学做这个。
怎么这位吃饭都很讲究的姑娘,愿意学呢?
驿丞的脚步停下,专心听她们说话。
“最好的不敢当,但奴家的师父,的确是在宗正府做事,给贵人们接生的。”稳婆的谦虚里透着骄傲。
那姑娘便道:“奴家不敢求学到怎样,能给婆婆打个下手,活下去就成。”
“可怜孩子。”稳婆叹息道,“若不是在路上聊了几句,谁能想到你这样的姑娘,身世竟如此凄惨。”
那姑娘的眼泪立刻涌出,落在碗里。
“父母亲做买卖亏本,被债主追杀双双死去后,奴家逃来这里,原想着也活不成了,幸亏遇到婆婆。”
稳婆抬手拍了拍姑娘的肩头,安抚道:“只要愿意做事,就能活下去。”
驿丞在心中叹息。
原来是个小时候衣食无忧,成年反而遭遇不幸的姑娘。
这便能解释她身上的贵气,和眼下的潦倒是怎么回事了。
他稍稍放心,离开人群向后院走去。
刚刚收到消息,苏渝不回来了。
驿丞决定帮忙把苏渝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回京都。
他就知道,这小小的驿站,是困不住下山猛虎的。
“做什么呢?”
宗郡解下半新不旧的兔毛领大氅,一面拍落雪花,一面问屋子里的采菱。
“老虎鞋。”采菱笑着晃动手中的红布。
“给小公子的?”宗郡凑过来,用唯一能够视物的左眼,仔细看看。
他如今说话虽然有些吐字不清,但是听习惯后,府里的人都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小公子生在春天,不需要太厚吧。”采菱把鞋底样递给宗郡,“你看加的棉花够不够?”
“春天也不太暖和,还是再厚些。”宗郡捏捏鞋底,在手里比一比。
可真小,小孩子的脚,这么小啊。
“等这双做完,再做一双厚的。”采菱眯眼笑笑,“这些东西原该外祖母家准备,齐国太远,咱们自己备上。”
“对。”宗郡想了想,又蹙眉道,“还有一档子事,也挺重要,就是稳婆。”
要见到小公子,得先过生产这一关。
王后是头一回生子,就更加艰难些。
听说孕吐厉害的,生产反而容易。这么一想,王后孕中似乎只吐过一次,还是因为闻到了魏子佩做的点心味道。
“宫里有稳婆吧。”采菱停下手中针线,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宗正府有两个,”宗郡道,“一个年纪大些的,经验老到,但是身体不太好。一个四十来岁的,手法稚嫩些。”
手法稚嫩是什么意思?
采菱顿时紧张起来。
“所以我想着,要提前了解一下京都都有哪些稳婆手法好,以防万一。”宗郡神情郑重。
好在从事稳婆职业的人,在官府都有造册记录。
宗郡只用细心去查看她们每年接生婴儿的次数,以及是否有夭折的情况,就能大致明白她们的能力高低。
“这就好了,”采菱轻抚胸口道,“有宗管事操心,我就专心做我的老虎鞋吧。”
窗下光线明亮处,采菱飞针走线,已经绣出了一只老虎眼睛。
炯炯有神。
积雪在日光下缓缓融化,校尉府的马车停在陈宅外。
陈南星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宅邸,仆役护卫一应俱全。白日里她会到御医院进学,旬假时,才休息一日。
今日苏夫人请她去用晚饭,陈南星原本有些犹豫,但想到或许姜贲也会去,她踌躇再三,应了下来。
姜贲如今在卫尉军中当差,暂代统领一职。他常常同苏渝同进同出,在外说是苏渝的徒弟,私下里却跟兄弟一般亲热。
既然苏府请客,那说不定……
陈南星一路都有些紧张,思绪纷乱,直到看见姜贲在苏府院子里逗孩子们玩,一颗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姜公子。”她上前施礼。
“陈姑娘。”姜贲点头,算作回礼。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陈南星身上,举着石子,一心要把大雪天还留在树上的一颗柿子击落下来。
好几次不中,却震得树枝上雪落纷纷,惹得孩子们笑起来。
陈南星退开几步,衣着靓丽的苏夫人向她走来,挽住她的手臂,一同看着姜贲同孩子们逗趣。
“都十六七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公子公子,”孩子们闹着跳着,“公子打不中打不中!”
姜贲索性捋起衣袖,就要爬到树上去。
苏夫人掩唇笑着,陈南星忍不住开口阻止。
“公子莫要滑下去了。”
“看我摘下来给他们吃。”姜贲解释着,丢掉大氅。
“冻到现在的柿子,多半也不能吃了。更何况秋冬留果于高枝,是为了饲养野鸟。公子给摘下来,野鸟就只能饿着。”陈南星担心姜贲摔下来,急急道。
这番话果然有效,姜贲悻悻然松开树干拿起大氅,道:“罢了罢了!你们拿弹弓耍着玩吧,本公子回屋吃酒。”
孩子们接过姜贲的弹弓,闹着抢着跑开。
陈南星却有些窘迫。
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啊。
虽然姜贲听她的话停下,可自己却并没有因此开心。
“走吧,”苏夫人引着她向前,“也该开席了。今日休沐,姜公子可纵情畅饮。”
席间宾主尽欢,姜贲同苏渝聊起卫尉军里的公事,也谈及眼下征北军的休整。
王翦和蒙恬已经按例留一部分军队驻守赵国,其余则返回咸阳以北。
雍国军队有“耕战”的传统,没有战事时,士兵归家耕种,促进生产。要打仗时,则集结兵力,赶赴前线。
如今国君并未令士兵归家,而是让数十万大军在城外休整,不得不令人猜测接下来的战事。
“王将军在赵国的仗打得相当漂亮,”苏渝忍不住夸赞道,“用反间计除掉李牧,留精锐势如破竹。想来这锐气若能保留,打魏国也很容易。”
姜贲神情沉沉道:“直接打魏国,不怕腹背受敌吗?”
魏国的南边,可是有楚国虎视眈眈呢。
苏渝面露惊讶,旋即笑着夸赞。
“不愧是王后殿下的弟弟,想得倒是很周全嘛。”
姜贲冷哼一声,大口灌酒。
“提起王后殿下,”苏夫人笑着斟酒,开口道,“咱们可都盼着小公子出生呢。公子一出生,就有舅舅陪伴。只是这个舅舅只顾着吃酒,也不给小公子娶个舅母。”
一句话让姜贲神情微怔,陈南星也不由得垂下头。
苏渝连忙道:“她们女人家家的,就是喜欢凑人家结婚生子的热闹。公子别理她们,吃酒,吃酒。”
苏夫人抿唇起身,亲自去厨房一趟。
如今苏渝已不是大统领,他们遣散了很多仆役,许多事需要亲力亲为。
陈南星连忙跟上去帮忙。
苏夫人要亲手做一味小食,陈南星独自提着食屉回来,在窗外听到苏渝在同姜贲说话。
“姜公子如果要娶妻,卑职这里倒有几位人选。”
陈南星的脚步不由得停下。
“师父的人选这么多,倒不怕师母生气。”
他们两个之间的称呼很特别,让人觉得好笑。
“公子不必取笑卑职,这都是内人看公子常常借酒消愁,想出来的主意。说实话,那魏姑娘,毕竟是一国公主。公子与她,缘浅了。”
苏渝的声音憨厚却真诚,让人心里温暖。
陈南星继续听着,双手忍不住攥紧食屉。
“缘分深浅又如何?”姜贲道,“我已经想明白,她走时那么说,只是怕我为难罢了。我喝酒也不是为了忘记她,而是烦得很,也……太闲。”
苏渝忍不住哈哈大笑。
姜贲的脸皮倒是很厚,他也跟着笑笑,笑完了道:“姐姐让我做卫尉军统领,说他日战场上可以徇私留下魏子佩的性命。但是她那样的人,怎么会苟活呢。”
苏渝“嗯嗯”两声,慢慢肃重起来。
“所以,”姜贲道,“本公子想好了。她要是寻死,本公子就陪她一起死;她要是不活,本公子也不活了。哪怕是用性命要挟,本公子也要她好好活着。找个僻静处,跟她过日子。”
“啪”地一声,食屉落在地上,陈南星退后几步,跌跌撞撞转身,向外走去。
她脑海里都是姜贲的话。
——本公子陪她一起死,她要是不活,本公子也不活了……
院子里奔跑的孩童撞倒她,陈南星起身,说不舒服,要回去歇歇。
她走出苏宅,走到冰天雪地中去,整个人如同丢失了魂魄,不知所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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