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两日。”
御医屏气慑息,语气里透着小心谨慎。
“然后呢?”赵政抬眼,看向跪坐在最后面的两位稳婆。
即便她们在宗正府做事,王族亲贵的生产都有协助,赵政也是第一次见到。
年纪大些的稳婆刘氏看起来沉着冷静些,她叩头道:“回禀陛下,王后殿下接下来会腹痛一日,遭受初产的煎熬,这之后小公子就能呱呱坠地、母子平安了。”
她的话滴水不漏又让人安心。
但赵政依旧紧蹙眉头。
“从此刻起,”他肃冷道,“尔等不准再走出止阳宫半步,违者以渎职罪论处。”
“诺。”
殿内众人齐齐应声,郎中令军闻言立刻把止阳宫团团围护。
“哀家也进不得?”
太后姬蛮被挡在止阳宫外,又着急,又不便发怒。
把守止阳宫的郎中令军单膝跪地,施礼道:“这是陛下的吩咐。”
透过止阳宫打开的正门,太后见里面无论内侍还是宫婢,都一副行色匆匆神情忐忑的样子,顿时更加担忧。
“你们去问陛下,为何不让哀家进?”如此紧要关头,太后也顾不得说出的话是否体面。
“陛下是担忧太后殿下被血光冲撞。”郎中令军小心解释着,太后身后服侍的嬷嬷也扶住太后的胳膊。
“殿下,”她劝道,“陛下这是孝顺您呢。咱们就回达政宫,等好信儿吧。”
嬷嬷这边劝着太后离开,那边便见一个男人快步走来。
他面容丑陋,行走起来还有些跛脚。然而他只在宫门口略点头,郎中令军便侧让开身子,准他进去了。
原本要离开的太后看向那男子的背影,紧皱的眉头转向郎中令军,等一个解释。
“那位是宗管事,”郎中令军道,“王后殿下特许的。”
管事能进,她却不能进了?
太后又惊又气,然后忽然想到宗管事便是之前看守国君私库、辨别毒药的宗郡,却又说不出话来。
真惨啊。
她想起刚刚那张完全辨认不出的脸,心中慌乱。
罢了,自己表达一下关心,做做样子就好。向来生产之处便是是非之地,还是离远点吧。
太后假咳几声,在嬷嬷的搀扶下,螓首微抬步入轿辇,施施然走了。
“还是很难受吗?”
赵政这两日免掉朝事,就陪在姜禾身边。
“疼。”姜禾道,“一阵一阵地疼,像被人揪着皮肤,又破开骨骼。”
她的眉头从未像今日这般拧出数道浅浅的沟壑,鬓间渗出的汗珠只需轻轻一抹,便湿透了丝帕。
“忍着些。”
赵政的手握得更紧,俯身下去,当着宫婢和稳婆的面亲吻姜禾的眉眼。
“陛下,”姜禾在疼痛来临的间隙推了推他,“你出去吧,免得被血光冲撞。”
“不急,”赵政安抚她道,“稳婆说你是头胎,还要很久才会生。”
想到此处,他转头对肃立在殿内的稳婆道:“你们先回偏殿歇足精神,候在这里五个时辰了,别等王后真要生时,反而没了力气。”
稳婆跪地施礼后退出,强打精神回到为她们准备的屋子。
桌案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她二人相对而坐,略年轻些的稳婆张氏忽然道:“姐姐吃什么好东西呢?”
“徒弟孝顺的,”刘氏把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打开,递过去一个梅花糕,“你也尝尝。这是奴家故乡的味道,自小吃惯了的。”
张氏摆手道:“谢姐姐赏赐,不过奴家吃不惯甜的。”
刘氏笑眯眯饮一口茶,一面吃下梅花糕,一面小幅度扭动肩膀和髋部,缓解这一日的疲劳。
“稍微吃些就去伺候着吧,”她低声道,“看王后殿下疼痛的阵势,也快了。”
疼痛在后腰,又在腹部,或者在全身。
姜禾觉得她快要碎掉了,她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还想隐忍着不要那么难看,到最后也不由得喊出来。
只隔着一道屏风,她听到赵政急急地问了许多次。
“怎么了?”
“好些没?”
“到底还要多久?”
能听出他心急如焚间极力克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
“回禀陛下,落红了。”
“回禀陛下,胎位不太正,奴家已经在按抚推拿帮助小公子调整位置了。”
“回禀陛下……”
接着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刘嬷嬷!”有宫婢上前,把膝盖发软跌在地上的刘氏扶起来,“你没事吧?”
“奴家……”刘氏捂住肚子,似乎比产妇还要疼痛,“身子不适。”
殿内静了静,赵政道:“拖出去!”
助产者反而先一步生了灾殃,这是不吉利的事。
殿门“轰”地一声沉沉关闭,姜禾听到刘氏在门外哭禀:“小公子还需调整胎头位置,就让奴家的徒儿来吧。她在都城接生二十年,从未失手。”
外面响起郎中令军马蹄声时,这个往日有些热闹的院子,已经像是沉入海底般寂静。
这或许是因为,院子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庑房里,此时躺着七具尸体。
赵遇雪对着铜镜仔细描画着。
把眉色画浅,脸色画黄些,额头眼尾和脸颊都加些斑点,最后把收集起来的白发盘入发髻,再站起身时,她刻意学着林氏的口音和语气说了几句话。
“有人吗?”院子里响起郎中令军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奴家在。”赵遇雪推开门出去,特意走得慢了些。
“你就是稳婆林氏?”郎中令军问。
见赵遇雪点头,郎中令军道:“搜身!”
立刻有兵将上前,也不管赵遇雪是个女人,就把她上下搜过一遍。
“走!”
马车的车门打开,赵遇雪钻进去。
她忍受着刚刚遭受的屈辱,闭上眼睛。
想要弄死一个力竭的产妇,是不需要带兵器的。
马车的速度很快,驶入王宫,驶向止阳宫的方向。宫婢掀开车帘把赵遇雪接下来,引着她到偏殿去。
偏殿?
是了,为了避免污秽,女人是不能在君后安寝的正殿生子的。百姓家里会在院子里搭上竹棚,还有丢到野外生的。
这在宫里,便是在偏殿。
赵遇雪思忖一瞬,便走进去。
里面忙乱成麻。
抱着污秽衣物离开的,提着热水进入的,还有几个女人用被单遮挡着什么,走过去,便能看到床上的女人光洁的小腿。
那腿上赫然湿漉漉的。
“情况怎么样?”赵遇雪问。
“你可算来了。”一个年纪略轻些的稳婆把她拉到床前,“是胎位不正,要转胎头。听说你拿手这个,快别耽误了。”
赵遇雪立刻在热水里净手,走上前一步,又左右看看道:“屋子里太多人了,冲撞了胎神,就不好了。麻烦都出去吧。”
稳婆都会拜胎神,传说可以让胎儿顺利降生。
或许是担忧担上什么可怕的罪责,屋子里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净。
赵遇雪又看着那年轻些的稳婆道:“劳烦您也出去吧。”
那稳婆有些迟疑,她便劝道:“左右我一个人担着罪责。你若在,成或不成,就不好说了。”
稳婆听完这话,便也离开。
床上的女人似乎已经痛晕过去。
乱糟糟的头发盖在她的脸上,很久才能听到她呻吟一声。
真好。
赵遇雪心道。
你害我亡国灭族,我便要你妻儿殒命。
面对一个痛到失去意识的产妇,只需要一个枕头。
她拿起床头的枕头,往产妇脸上按下去。
“死吧。”赵遇雪低声道。
可是——
想象中的拼命挣扎并没有出现,床上的女人一个翻身摆脱了她,干净利落地站起身。
这哪里是待产的姜禾,分明是她那个丫头。
“好呀!”采菱大声道,“宗管事说得对!你是个来寻死的!”
赵遇雪惊慌失措转头要跑。
是她大意了。
赵政对姜禾那般恩宠,是不会让她在侧殿生子的。
藏在屋内的郎中令军涌出,把赵遇雪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是谁?”面对眼前面容丑陋的跛脚男人,赵遇雪狠狠瞪着一双眼睛。
“奴婢名叫宗郡,”宗郡沉声道,“是王后殿下的管事。”
“我知道宗郡,”赵遇雪凉声道,“听说你原本是给赵政验毒的,后来形貌俱毁,味觉失灵,已经是废物了。”
宗郡谦和地笑笑,并不言语。
“你才是废物!”采菱气得上前,踢打对方。郎中令军连忙拉住她,她又张着嘴往前使劲儿,似乎非得咬下赵遇雪一口肉,才能罢休。
“采菱,”宗郡劝道,“一切要听从陛下发落,你莫要再闹。”
采菱哭起来:“她害得那稳婆中毒,王后殿下可怎么办,小公子可怎么办?咱们虽然抓住了她,也晚了啊!”
听到这些,已是穷途末路的赵遇雪不由得开心起来。
“我来,自然是因为她中毒,不得不叫徒弟来。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怀疑我,且布局抓我呢?”
宗郡淡淡道:“稳婆刘氏身子不适,举荐自己的徒弟。这原本也没什么。不过为免大意,我去看了看她吃过的东西。”
赵遇雪冷笑起来。
“有一盒梅花膏,她说是徒弟孝顺的。”宗郡看向赵遇雪,看到她因为挣扎,脸上的妆粉脱落,露出原本的肌肤。
“那又怎样?这宫中能快速验毒的你,已经没用了。”
“有用的,”宗郡神情和缓,下意识捂住疼痛异常的肚子,“奴婢把剩下的梅花糕,都吃掉了。”
都吃掉了,之后腹部同稳婆刘氏一样疼痛,便知道是中毒。
徒弟毒害师父,目的显而易见,要凭此进入王宫,为王后接生。
既然是这样,不管她接生的手段如何高明,都是不能用的。
所以宗郡才用多余的人手布了个小局,看看她的目的。
这个稳婆竟不为荣华富贵,只为戕害王后和子嗣。
好在对方虽然穷凶极恶,他们却也足够小心。
只不过呆坐在地上的赵遇雪露出奇怪的神情。
“吃掉?”她喃喃道。
为防刘氏当场毙命引起御医怀疑,她下药时控制着药量,很小心。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谨慎到用这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验毒。
“为什么?”她仰头问道。
她无法想象在这个乱糟糟的王后产子夜晚,竟然会有人主动舍身至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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