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湖边停下时,雨下得很大。
湖水表面腾起一片水雾,影影绰绰间,能看到湖心的水榭。
内侍为姜禾撑伞,跟随太后,很快便顺着湿润的曲桥,走到水榭中。
有了遮风避雨处,顿时觉得舒适很多。
“你们退下吧。”
太后率先转过身,屏退止阳宫的内侍。
那内侍垂着头,没敢出声拒绝,却在等姜禾的安排。
姜禾只好抬手示意,内侍这才退下。
虽然只是细微的动作,但在太后心中,却像有人点了把火。
滚烫焦灼,让她再次意识到如今她虽然贵为太后,但雍国王宫的主人,却不是自己了。
这是不能忍受的事。
太后生在赵国,虽然只是普通人家,但自从嫁给先王,却得到偏宠。辅佐先王继位后,更是一言九鼎左右朝政。
没想到临到老年,竟然要被一个外乡女婢夺走权柄。
是的,不管姜禾是否被齐国晋封为公主。
在太后心中,姜禾都只是齐国王宫的婢女而已。
“随哀家上来。”
太后径直拾阶而上,在二楼等待姜禾。
二楼的墙壁上开着窗户,装饰精美却又空荡荡,只站着两名内侍,没有宗郡和赵谦的踪迹。
显而易见,太后是用阿谦当作借口,哄骗她前来。
虽然还不知道这里面的阴谋,但姜禾稍稍松了口气。
她没有质问太后为何说谎,而是站定身子,端详墙壁上挂着的圣贤语录。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这是讲国君要带头行孝。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是讲君臣之道,在忠在礼。
姜禾站在字画前仔细看了看,认出是李廷尉的字。
李通古擅书法,字体稳健均匀,法度严谨,有一种肃重的美。
因为位高权重又书法一流,许多人追捧他,他的字自然贵重。
负责监督工事,又挂了自己的字画,他倒是没有避嫌。
姜禾笑了笑。
“姜氏!”
突如其来地,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姜禾的思绪。
姜禾转过身,见太后把披风解下来,正等着她上前伺候。
想必太后不习惯使唤这里的内侍。
而跟着她们走过来的下人,也已经被太后驱逐到岸边去了。
做媳妇的伺候婆婆休憩,这没什么大不了。
姜禾接过衣服挂在衣架上,又端起几案上的果盘,送到太后身边。再给太后寻了个腰靠,稳稳放在腰后面。
她自己没有跪坐,而是侍立在后,等着太后再有吩咐。
太后却没有吃东西,她抬头瞧一眼外面的雨,凉声道:“姜氏,你可知错吗?”
姜禾的眼皮抬了抬。
她有什么错,不过是别人想要无事生非罢了。
但既然对方问了,自己也不能装哑巴。
姜禾转过身对太后施礼,温驯道:“臣妾何错,请太后殿下明示。”
“你有三件错事,”太后道,“其一,与魏国公子不清不楚,败坏妇德;其二,不准陛下纳妃,妒心甚重;其三,蛊惑君心,把持朝政。”
说了这么多,简直可以休妻了。
姜禾觉得,她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母后,”她开口道,“臣妾与魏国公子的事,陛下一清二楚;至于纳妾,只要陛下同意,臣妾可亲自为他挑选佳人;说臣妾蛊惑君心把持朝政,恐怕是有人恶意挑拨吧。”
听了姜禾的辩驳,太后更加气愤。
“哀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棕色的陶瓶,重重顿在桌案上。
“如今你的所作所为,已引得天怒人怨。今日哀家唤你来此处,是警告你,是为你好。你若识相,就把这个吃了。”
吃什么啊?
姜禾瞧了一眼那个棕色的陶瓶。
瓶子不大,瓶口用红布密封,看起来应该不是补品。
入口的东西可不能随便吃,特别是,太后的东西。
“这个是让你向善的,”太后道,“只要你守妇道、知礼数,哀家每年给你吃一颗便好。”
“那如果……”姜禾有些疑惑道,“母后不给臣妾吃,会怎样?”
“会疼一疼,”太后蹙眉道,“放心,死不了。”
姜禾明白了。
这东西跟当年韦南絮给陈经石吃到肚子里的,一般无二。
都是靠毒性控制对方,以求达到目的。
姜禾伸手拿起陶瓶,打开封口,倒出一粒。
红色的颗粒,黄豆大小,没什么气味。
“那若是臣妾不想吃呢?”
她的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看向太后。
“哀家会逼着你吃。”
太后说完话,对两边站着的内侍示意。
内侍立刻走过来,看走路的架势,似乎不是宫里的。
姜禾瞬间明白,他们应该是太后豢养的护卫。今日不过是穿着内侍的衣服,混进来罢了。
透过外面逐渐变小的雨幕,姜禾看了看湖岸。
岸离自己很远,止阳宫能保护自己的人,也很远。
“母后,”她握住药丸道,“在臣妾吞下这个之前,请回答臣妾一个问题。”
似乎对姜禾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意外,太后扬眉道:“你说。”
止阳宫中,因为下雨,赵谦被困在屋檐下,伸手接雨滴。
“阿翁,”他奶声奶气地呼唤,“出去玩。”
“出去会淋雨,淋雨了容易生病。”采菱心惊肉跳地看着他接雨,生怕雨滴忽然变大,浇小公子一头。
因为没有听到宗郡的回答,赵谦转过身去。
宗郡站在光线明亮些的地方,正费神地看着一张图纸。
似乎那张纸很重要。
“阿翁!”赵谦叫得大声些,去扯宗郡的衣服,“去玩,出去玩!”
“公子莫要着急,”宗郡蹲下来,问道,“你出去,想玩什么?”
“玩鱼,”赵谦道,“鱼。”
止阳宫东面有一处荷塘,自从姜禾允许赵谦出去走动,他就迷上了给鱼喂食。掰碎了馒头丢下去,看鱼儿游过来争抢,常常乐得赵谦哈哈大笑。
“以后都不能喂鱼了,”采菱听到这个,笑起来,“昨日我们去喂鱼,被苏统领看到。统领说曲桥的栏杆中间缝隙很大,公子往前伸着胳膊,很容易掉下去。统领大人说,公子学会泅水前,最好不要接近水。”
水景好看,但对于不会泅水的人来说,的确要远离水源。
宗郡神情微动,目光沉沉。
采菱继续道:“昨日王后还说,既然如此,就让公子学一学。”
“王后亲自教吗?”宗郡忽然问道。
“没有啊,”采菱摇着头,“王后说,她不会泅水。保持在水中不沉下去,都很难。”
不会泅水吗?
可今日好巧不巧,处处是水。天上下雨,九嵕山下还有一处湖泊,湖上立着水榭。
宗郡忽然再一次展开图纸,看向那座水榭。
立柱深深插入水中,看起来非常牢固。但那些立柱每隔三尺,就有一些奇怪的凸凹。宗郡去问过监造大臣,他们说,那凸凹是装饰物。
真的是装饰物吗?
“不对!”
他忽然起身道:“我要去九嵕山!”
九嵕山下,水榭二楼。
姜禾手中握着药,询问太后。
“母后觉得臣妾身为女人,却对朝政有诸多影响。那么请问母后,您是不是女人?”
“放肆!”太后厉声道。
“蛊惑母后惩治臣妾的那个人,是李通古吗?”
太后冷着脸,一言不发。
“既然他不信任臣妾,那么他就信任母后吗?会不会,他诱骗太后殿下您到此处惩戒臣妾,想的是要一石二鸟呢?”
“毕竟若太后您控制了臣妾,就绝对不会不干预朝政了啊。”
“姜氏!”太后再也无法忍受,她起身道,“你若不吃,休怪哀家动手!”
假扮成内侍的壮汉立刻上前。
就在这时,水榭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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