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禧的动作很快,仅仅用了十四天,就把永乐城给修筑完毕。
他还有一个在华夏科学史上有一点小名气的助手,名字叫做沈括——就是那个修编《梦溪笔谈》的。
修建城池,肯定要听从专业人士的建议,所以徐禧与沈括商议修筑砦,堡各六个。大砦周长九百步,小的五百步,大堡二百步,小的百步,用工二十三万人次。在永乐城修建完毕之后,徐禧、沈括、李舜举等人回到米脂。
回到米脂的第二天,西夏的先头部队便赶到了永乐城。由于只有几千骑兵,所以他们并没有忙着攻城,而是查看周围的地形与地势,还有宋军修建的城寨。
徐禧听闻这件事情之后,立刻从米脂出发,打算亲自去永乐城看一个究竟。
在他出发之前,有人劝说他,说他的职责只是修筑城堡,而抵御敌人这种事情,不是他的活儿。
但徐禧就属于什么呢,就属于那种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人。通俗来说就是……一只公鸡要下蛋,不是他活儿啊,他要干。
说起来,徐禧本人并不出名,但徐禧的小舅子,是宋朝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中的“黄”,黄庭坚。
满脑子都是立功的徐禧并没有听从旁人的意见,而是一意孤行,与舜举、李稷一起前行,出发前往永乐城,留下沈括一人在米脂驻守。
但是在此之前,种谔认为永乐城距银州原城址不远,三面绝崖又没有水源,力谏说在永乐筑城必然失败。
种谔这个人,看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鲁智深当年做提辖的时候,就是在老种经略相公的麾下。
听了种谔的话,徐禧怒然变色,对种谔说道:“你这武夫特么是不是找死?敢坏本官的大事?”
种谔冷笑着表示:“永乐城之事必然失败,败了也难逃一死,我不服从你的命令还是死;在这里死,总比特么丧师辱国强的多。”
徐禧琢磨了一下,毕竟自己是个文官,在战事这一道上根本不可能说服种谔,于是便偷偷上奏,参了一本种谔跋扈,于是赵顼便下诏,命令种谔去守延州。
诏书中的话不是很好听,反正就是嘴儿了一顿种谔还有王中正,大概意思就是两人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不配合徐禧的行动,并且给俩人的官都给降了。原本身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凤州团练使的种谔被降授为文州刺史,金州观察使、提举西太一宫;王中正降授嘉州团练使。
种谔表示“横山的劲兵在东,之前已经听说西贼据守米脂还有银川、夏州等地,所以我迎其锋铓而将其挫败。部队的士气因此大振,我带兵纵横西夏内地数千里没有敢与我抗衡的。要是从西路出兵,虽然迫近西贼的巢穴,然而大敌出于前,重兵在后威胁,这他妈是有腹背受敌的危险,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也正因为如此,种谔对于徐禧可谓是怨恨至极。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你说你一文官,没事儿总觉得自己支棱。你真把自己当成范仲淹了是吧,还能文能武。两宋的情况不比唐朝,唐朝人家科举考察的是什么啊?君子六艺样样俱全,人家都是出将入相的人物。你宋朝科举考察的是啥啊,读了两本书,真觉得自己能上阵御敌了?
等到徐禧到达永乐城之后,西夏的后续部队也抵达了城郊。夏兵二十万屯驻在泾原的边北,准备对永乐城发动进攻,报信的有十多波人次,然而徐禧根本就不信。
徐禧坐在帐中,抚须自得而笑:“他们人多?人多正好啊!那正是我立功取富贵的时候。”
常年在军中的高永享顿时感觉一股子气冲向脑瓜顶,他眼前一黑,低头对身边的高永能吐槽道:“奇谈怪论,满嘴放屁!”
“高永享,你在说什么呢?”徐禧目光不善地看向交头接耳的二人。
“我说给事中高见。”高永享拱手说道。
还能说什么?连老种经略相公都被徐禧一本参奏,贬官而去,高永享不觉得自己能比老种经略相公硬。
坐在上首的徐禧阴鸷的目光盯了一会儿高永享,继续讲述他的方略:“我等据守坚城,何愁不能御敌?只要我等将西贼拖在城下,届时西贼师老兵疲,等到种经略率军一到,西贼定成齑粉也!”
“好,给事中之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也!”众人纷纷附和。
看其他人都是应声虫,不甘心就被困死在这里的高永享终于绷不住了:“永乐城城小,又没有多少人,附近还没有水源,这怎么能守得住?”
“你在教我做事?”徐禧不悦地看向高永享,怎么一个一个的军中将军都在教他怎么打仗?彼其娘之,就你们懂怎么打仗,我不懂是吧?
人吧,都是有逆反心理的,能虚心接受别人意见,都属于是人尖子的行列了,更多的则是那种被反对就爆气的。
“末将说的乃是实话,若是西贼切断我永乐城的水源,到时候永乐城又该怎么守?”高永享试图摆事实讲道理。
然而徐禧根本就不想听,一是放不下面子,二来在他眼中,永乐城是他的进身之阶,若是现在不战而逃,以后再想升官可就难了。
“你竟敢动摇军心?来人!”徐禧一声大吼。
帐外立刻进来几名卫兵,徐禧指着高永享道:“把这动摇军心的狗贼给我拖出去!就地正法!传首示众!”
“给事中,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啊!”高永享在军中的人缘还可以,立刻便有人上前劝说。
“是啊给事中,两军未曾交战,先斩大将,恐军心动摇啊!”边上的人也在劝说徐禧。
徐禧想了半天,觉得还是算了:“既然众将为你求情,那权且寄下你这颗狗头!等到我攻灭西贼,再来取你这颗项上人头……来人!把他给本官送到鄜延路的监狱!”
高永享也没说话,脸上挂着解脱的笑。
也挺好,不用跟着永乐城一起死了。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高永享可是知兵的,他完全可以预见,徐禧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一定会带着永乐城走向毁灭。
既然说不通,那就不如保全自身了。
应该说,徐禧杀鸡儆猴的作用是有用的,至少现在,已经没人敢站出来提反对意见了。
官职高的,怕落得和种谔一样的下场;官职低的,又怕和高永享一样倒霉。
次日清晨,便有人来报,说是西夏军队正在准备渡河。
徐禧立刻带兵走上城头,发现西夏军队已经有一半渡过永定河。
“给事中,末将认为,应当趁着西贼未曾列阵,对其发动突然袭击,趁乱中取胜!”高永能立刻站出来建议道。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一个翻盘点了,至少高永能是这样认为的。
西夏军队和宋朝其实半斤八两,远远不到精锐到能不列阵就能御敌的程度。
“你知道个什么?王师不鼓不成列!”徐禧对着高永能怒目而视。
这句话比较有梗,是当年宋襄公所说的,大概意思是“在敌人尚未排成战斗行列、做好战斗准备时,不向他们发动进攻”。
而宋襄公为了仁义之名,等楚军列阵完毕之后才发动进攻,结果大败亏输,自己也成为万世笑柄。
高永能现在杀了徐禧的心都有了,都他妈2801年了,还能看到春秋时期的抽象行为艺术呢?战机稍纵即逝,你在这等?你等你吗了个……
人家宋襄公好歹是春秋时期的人物,好歹也是在恪守周礼,但你呢?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再劝谏,却被后面的人给拦住了。
“你不要命啦,还敢再说?”
高永能双手掩面,哀声说道:“我现在只知道,我即将死无葬身之地……”
见高永能退下城墙,徐禧露出不屑的笑容。他立刻点齐一万多人,在城下列阵,等待夏军完全渡过永定河。
等到西夏军队渡河完毕后,向城下的宋军发动猛攻,曲珍在水滨列阵对敌,然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早在等死之中被消耗得一干二净,根本无法战胜西夏的部队。
将士们也不是傻子,都知道半渡而击的道理,结果己方的文人主将竟然玩一出复古的行为艺术,尽皆生出绝望的情绪。
曲珍知道士气不行,立刻上城墙报告徐禧:“现在众人的斗志已动摇,不能战斗,再打下去必然会全军覆没,请给事中下令,收兵入城。”
“你身为大将,为何遇到敌人不去战斗,反而自己先想着后退?”徐禧审视地看着曲珍。
曲珍难以自辩,气破胸脯,他只能硬着头皮下楼,回到阵中继续迎敌。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士气低落的宋军根本就不是西夏军队的对手,几乎是一触即溃,只能败退入城。
这一退不要紧,西夏的后续部队抵达,将永乐城围得跟铁桶一样。
西夏军也不急着攻城,而是先把流经城池的水源截断,先玩一出断水。
徐禧在城中破口大骂西夏不讲武德,根本不是仁义之师,高永能与曲珍等将军在一旁用看小丑的目光看着他。
水源被断,永乐城中缺水,徐禧发动士卒们在城中打井,结果一口都没有出水。
你看,是不是很熟悉?日后堡宗在土木堡也是这种情况。
或许有一种可能,徐禧就是堡宗的前世?
一连被困好几天,士卒之中有许多人被渴死。徐禧令人带着消息冲出去求援,结果杳无音信。
沈括倒是察觉到不对,他带着兵到了无定河,想要分兵去救永乐城,顺便接应一下粮道,免得城中断粮,结果却被西夏军队发现,阻隔在前方,根本不得寸进。
本来他是想进攻的,然而西夏军队的游骑进犯米脂与绥德,收到消息的沈括只能回师去援救,顺便还上奏说“已经转战绥德城,让人分兵去照应其他城寨”,大概就是把不救援的锅甩出去。
其实也不怪沈括,实在是救不了,救了永乐城,后面的城池就要丢。沈括也和众将商议过,绥德是西北的门户,失掉绥德的话,延州就要被西夏威胁,胜败也不可知晓,关中必然震动,这可是大问题,宁可不去救永乐,也要把绥德给保住。
他的战略方向是没什么问题的,就算他去救,也未必救得下来徐禧这狗才。
种谔因为怨愤徐禧,根本就不想去救。徐禧每天揣着两个烧饼,来回巡视城池,甚至还自己装模作样拉弓还击。困了就枕着士兵的大腿假睡一会儿,众将士都捂着伤口,忍着饥渴去抵抗西夏军队。
若不是天降大雨,宋军被渴死的人会更多。
西夏军队知道沈括退守绥德,永乐城孤悬境外,于是攻势更加猛烈。
大雨有好处,也有坏处。连日的大雨侵蚀之下,城墙的土质已经开始疏松。
高永能私下里对李稷说道:“新城长时间被雨水浸泡,土质疏松,不如把钱财全都散出去,招募死士突围,十人还能活个七八个,不然的话只能坐以待毙!”
李稷把这话传给了曲珍,曲珍又原话告知了徐禧。
结果徐禧根本不听,甚至还在责备曲珍:“曲侯仗打不赢,现在还想弃城逃跑?”
曲珍听了,两眼一黑,差点被气昏过去。
这他妈什么话啊?是人说的?
上次失败,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一点逼数都没有?人家高永能他妈让你半渡而击,你整一出仁义,结果士气被你搞崩了,打不过西夏你又怪我;现在我让你突围,你又阴阳怪气我无能不说,还骂我贪生怕死?咋的都跟你一样帮倒忙不说,还要临危一死报君王呗?
曲珍出去之后,逢人就说徐禧之母玩之甚爽。
次日清晨,曲珍本来在帐中补觉,昨夜他在城头巡视了一宿。连夜的大雨,西夏也缩在帐中没有进攻,所以他决定回去先睡一觉养养精神再说。
结果一阵隆隆的响声,将他吵醒,随后便是一阵惊恐的喧哗声。
他也顾不得睡觉,横披了衣服便奔出帐中,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呆愣在原地。
经过连日的雨水侵蚀,再加上昨夜的暴雨,城墙竟然已经轰然崩塌!
(求月票,徐禧的话不是编的,他真这么说的,抽象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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