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芳手脚并用地从栏杆上爬下来,迟来的恐怖让她的动作既僵硬又狼狈。
“呼!”当脚切切实实踩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终于颤颤巍巍地吐出一直憋闷在胸腔的那口浊气。
不想活的念头走远了,求生的本能重新掌控身体,张洁芳腿软得特别厉害,膝盖也畏畏缩缩地抖。
她心有余悸地探头往桥下看了一眼,觉得冥冥之中,老天爷大约不想让她死,要不然也不至于听到姜鹤……
张洁芳后知后觉地转头,才发现刚才那声儿压根就不是幻听。
姜鹤就站在她身后一臂远的地方,伸手就能拽着她的衣角,路边的车更是连火都没熄,车门也是大敞着的,一看就是人下来得太急,根本来不及关。
“洁芳姨,我妈让我来接您。”
姜鹤若无其事地冲张洁芳笑了笑,她表现得像是既没看到张洁芳那张哭花的脸,也没察觉到她刚才试图翻出大桥栏杆的冒险举动。
“她说这个点儿,车估摸着不好打,怕您折腾太晚了,耽误咱们明儿挣钱。”
姜鹤边说边极自然地退回到车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冲张洁芳做了个请的手势。
“……啊,这大晚上的,麻烦你了。”
张洁芳掩饰地拍了拍运动裤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慢吞吞地坐进了车里。
“这有什么麻烦的。”姜鹤利落地关上车门,特意从车尾绕回到驾驶位。
在张洁芳视线的死角,姜鹤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侧小腿。
她刚下车的时候太着急了,腿硬生生地撞在了车门上,皮蹭掉了一大块不说,这会儿更是紫青一大片。
姜鹤偷摸按了一下,发现骨头没事儿,这才松了口气。
车已经开出去了老远,姜鹤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依然没能平复多少,张洁芳攀爬大桥栏杆的那一幕就跟生生烙在她视网膜那般挥之不去。
姜小萍让她来接张洁芳的时候,姜鹤还觉得她妈是多此一举。
“洁芳姨肯定睡家里,就算不睡家里,自己打车也能回来呀!”
“让你去你就去,我这心里头慌得很、不踏实,你一定把人给我接到,听见没?”
姜鹤一路开车过来,抻长了脖子瞧,愣是没瞧见张洁芳的一点影儿,打她电话也是关机。
姜鹤只得硬着头皮去敲她家的门,可唐耀灿根本不给她开,只是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死了”。
她本想直接回家来着,却又鬼使神差地顺着大马路继续往前开,姜鹤心说要是过了二桥,还没找着,就再也不找了。
结果一上二桥,隔着老远,姜鹤就瞧见了一个爬栏杆的背影。
她刚开始其实根本就没认出那人是张洁芳,还以为是偶遇了哪个想不开的苦命女人,直到她心急如焚地跑下车,才终于看清了张洁芳的脸。
姜鹤越想越后怕,她这要是再稍微晚一会儿,哪怕就半分钟,只怕这事情也无可挽回了。
“……姜鹤,我刚就是爬着玩玩,哈哈!”
张洁芳突兀地开口解释道,声音带着点儿神经质的尖锐,就这解释,其实还不如不解释呢。
可姜鹤也只能顺着往下说,“啊,正……正常,我有时候也……也这样。”
张洁芳诧异地看了姜鹤一眼,姜鹤显然也为自己这回答尴尬得不行,瞧那模样,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谢谢你啊姜鹤。”张洁芳发自肺腑道。
她这句话的语气一下子平和了许多,姜鹤听着心里总算稍稍宽慰了些。
“洁芳姨,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们说……就是吧,我妈这段时间压力其实也挺大的,您也知道,淮海路那家店转得不顺利,她这段时间要是有什么话说重了,您千万别忘心里去,她没坏心的。”
姜鹤倒不是觉得张洁芳跳桥的念头跟她妈有多少关系,主要是想起到一个未雨绸缪的效果。
就刚跟家吃甜品的时候,姜小萍可是跟她吐槽了好一会儿张洁芳的“糊涂”呢!
“真是一点儿也不长记性啊!这男人要是靠得住,那猪都会上树了。40多的人了,让个老头子就这么两盒蛋糕、一顿饭,就忽悠地找不着北了?”
姜小萍一句更比一句激动,嘴里的奶油都差点儿喷到姜鹤的脸上上。
“那老头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呀?还给房子……想好事儿去吧,从男人手里抠钱,可比自己挣费劲多了!这不是不给呢?她能怎么着啊?翻脸离婚吗?这年头,婚可没那么好离!”
“您怎么跟姜小猫似的,吃人还不嘴软。这话您也就跟我说说,千万别上洁芳姨跟前儿讨嫌。”
姜鹤提醒了姜小萍好几遍,可姜小萍却梗着脖子,意义不明地哼哼了两声,明显不服气。
“姜鹤你放心吧,我跟你妈干了20多年了,你妈什么脾气秉性,我了解。”
张洁芳看着姜鹤,心里头越发羡慕姜小萍了。
姜鹤这样的体贴细心,如此照顾她的情绪,把唐文远衬得越发不是个玩意儿了。
张洁芳估摸着儿子要是撞见她爬大桥栏杆,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拦,只怕会急着问她,银行卡跟支付宝的密码分别是什么。
姜鹤严重怀疑自己有“乌鸦嘴”的属性,要不然她妈跟张洁芳“和平共处”这么些年,没吵过没骂过,怎么她这一说完,俩人就闹了回大的,就连读空气水平有限的顾夏都察觉到俩人间的气氛古怪。
“怎么了这是?您二位不会是吵架了吧?”
顾夏扭头看着后座那两位年龄加起来刚巧满100的长辈,本意是想着调和下气氛,结果却一下子把“炸弹”引信给点着了。
“哪敢啊?你们都是老板,我就一碎催,挨呲儿听喝儿就是了。”
张洁芳就跟那刺猬似的,浑身的硬刺儿一下子就炸开了,无辜如姜鹤也惨遭殃及。
“呵!某些人的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不过也是,遇上真爱、回归家庭,当全职太太多好啊,想想就让人羡慕!”
姜小萍也不甘示弱,意有所指地讥讽回去。
俩人唇枪舌剑、车内刀光剑影,姜鹤跟顾夏俩人噤若寒蝉,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儿。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二位极富专业精神,助浴的时候默契休战,一干完活儿就横眉冷对。
她俩那状态切换自如,就跟有个开关似的,可姜鹤跟复顾夏却被搞得神经异常紧绷,以至于午饭时,得知下午订单取消的那一刻,姜鹤开心得差点哭出来。
她的原计划是先把那两尊大佛送回家,再跟顾夏好好约个会,他俩这恋爱谈得跟网恋也差不多了。
结果张洁芳刚上车没一会儿,就接到了朱启武的电话,而后便美滋滋地半路下了车。
张洁芳接电话的全称,姜小萍全程冷眼旁观,看她下车更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姜鹤怕她妈再刺激到张洁芳,当即一脚油门踩下去。
“妈,您差不多得了,就那么点儿事,没完了还!”姜鹤是真心觉得她妈这回纯是得理不饶人。
“什么就‘那么点儿事’,这是原则性问题!”姜小萍眉头紧皱、大声强调。
“您甭来这套,不就是洁芳姨昨天出去约会,走得着急,忘了把毛巾放消毒柜了嘛。”
顾夏听姜鹤说完的那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二位一上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合着就这么点儿事啊!
“……其实也不止。”姜鹤看懂了顾夏没出口的疑问,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哟,我是真给忘了,是我的错,该怎么罚我都认。不过小萍姐我这可是第一回,您轻点罚成吗?”
洁芳一开始的时候认错态度好得不得了,是姜小萍把冲突上升到了全新的高度跟境界。
“你还想忘多少回啊?张洁芳,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跟这儿消极怠工呢!你不想干直说,跟谁求着你似的,你愿意去伺候老头子,麻利儿伺候去,我们不拦着你赚大钱!”
顾夏飞快地眨着眼睛,姜小萍在他心目中是妥妥的高情商女强人,这些话按理说不可能出自她之口的。
“呵,你也觉得都是我的错,是吧?”
姜小萍的火气突然朝着姜鹤倾泻过来,她涨红了脸,大声质问姜鹤,顾夏甚至注意到她额角的汗水在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不是,您今儿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这么大脾气啊!”
姜鹤给她妈莫名的高涨怒火搞得有点不知所措,她忍不住透过后视镜观察姜小萍,“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行,都是我的错,你们都没错!停车!我让你停车!”
姜小萍无视姜鹤的问题,异常狂躁地大力拍打起了车窗跟副驾驶座。
姜鹤担心出事儿,索性把车停在了路边,只是车还没彻底停稳,姜小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她下车以后,把车门摔得震天响,姜鹤跟顾夏几乎同时伸手捂住了耳朵。
“哎,不是,妈您……”
姜鹤赶忙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去喊姜小萍,结果姜小萍头都不回一下,直接拦了辆出租车,便扬长而去。
姜鹤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出租车开远,神色恍惚地回到车里,她看着比她还要更茫然的顾夏,一头撞在他胸前,无助地大声哀嚎。
“什么情况嘛!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啊?到底谁是女儿呀,我怎么感觉我在无痛当妈呢?”
“还是个身处青春期的叛逆‘闺女’呢。”
顾夏同情地摸了摸姜鹤的头,姜鹤当即点头如捣蒜,撞得顾夏胸口生疼。
“那咱们聊点开心的?”顾夏边说边伸手护住姜鹤的头,“仓库那边装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看看?”
姜鹤一听立马跟只肉虫子似的开始艰难蠕动着,她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面朝上地枕在顾夏的大腿上,发梢蹭过他赤裸的小腿,那触感像极了姜小猫高翘尾巴尖儿的刻意撩拨。
“好啊,不过先让我躺会儿,补充点能量。”
顾夏低头看着姜鹤,说不出的受宠若惊,比姜小猫第一次亲近他还要更激动些。
他佯装镇定地用手指划过姜鹤小巧的耳廓,又轻轻捏了捏,好似没骨头般的软。
姜鹤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她明明是在仰视着顾夏,可气势却丝毫不处下风。
她冲着顾夏勾了勾手指,顾夏舔了舔嘴唇,慢慢弯腰凑过去,可就在俩人两唇相处的前一秒,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姜鹤一看是潘科的电话,立马推开顾夏接听,没有一丝留恋,没说两句她干脆跑到后座,把电脑也翻了出来。
顾夏哀怨地看了埋头干活的姜鹤,只得认命地先帮她系好安全带,而后开车。
“……没问题,预约小程序的功能再增加一个‘每周最多预约两次’的限定……这个不难,就加两条代码的事儿……周五测试是吗?没问题的……是的,您说得对,电话预约肯定也得有。不过潘主任,我得跟您说句实话,我们这边人手确实不够,不知道咱们社区这边能不能帮忙……哈哈哈,那真是麻烦潘主任了。”
姜鹤这通电话一直打到手机滚烫,才终于挂断。
跟黎黄社区的合作细节,琐碎得就跟小时候剪头发掉进衣服里的头发碎渣儿似的,好像永远都捡不完。
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合上电脑扔在一边,握着顾夏的手从车里下来,边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录刚才谈及的细节,边被顾夏揽着肩膀朝仓库方向走去。
“人招得怎么样了?”顾夏关心地问,洁萍助浴的工作量这段时间几乎是几何倍数激增,她一个人再能干也不可能干完。
“不怎么样。”姜鹤实话实说。
“现在也没个正经办公室,好些人都担心是个皮包公司,随时跑路的那种。等办公室装好了,我估计招人能稍微容易点儿。”
“我觉得不是‘稍微’容易点儿,应该会‘非常容易’。”
顾夏说着便松开姜鹤,在一间平平无奇的蓝色仓库门前站定,他呼啦一声拉开面前的卷闸门,毫无防备的姜鹤当即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
姜鹤看过两眼仓库的平面图,就是极常见的那种仓库,说白了,就是个一眼望到底的超大号集装箱。
她估摸着装修成办公室,就是简单吊个顶、砌两堵墙,再摆点办公桌椅也就差不多了,走“大道至简”的路子。
可眼前的办公室却让姜鹤有种误闯绿野仙踪的错觉,像是把整片热带雨林跟切蛋糕那般整块挪了过来。
正对大门的是一堵将近5米的巨大绿植墙,上面栽种了数十种叶片大小不已、绿色深浅不同的植物。
姜鹤仔细辨认,也只认出了秋海棠、洞洞叶、天堂鸟、南天竹,外加一棵跟她个头差不多大的鹿角蕨,而在这数以万计高低错落、枝蔓蜿蜒的绿植中,JPAB四个显眼的银色金属字母跟“洁萍助浴”的木牌在其间若隐若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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