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面上稳重如山,眉梢眼角抬都没抬一下,让尚老板心里大赞。
显金内心却汹涌澎湃!
奶奶的腿啊!
古人,可真是了不得!
思维或许时而局限狭隘,见识或许时而片面狭窄,但一旦打开思路,闯进他熟悉的领域,谁压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她是用现代商战思维,开展抄底式差异竞争;而尚老板更狠,直接釜底抽薪,a面不行,我换b面试试,大切口不行,我换小切口试试,思维之活,叫人赞叹。
不过想来也是,若尚老板为人木讷呆板,也不至于这八镇十四乡到处都是熟人...
显金沉吟半晌,再抬头时,笑着同尚老板果断道,“...那就签吧,等回泾县后,我们去小稻香商议细则,我把三爷珍藏的梅子酒搬出来,陪您好好喝一场!”
尚老板心里长舒一口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叹了一声,连连摆手,“我们还是喝枸杞银耳汤吧!——你是小姑娘,一盏茶汤走天下;尚某人一把老骨头被你耸到阵前,十天喝了十一场,喝不动了...实在喝不动了!”
显金抿嘴笑起来。
骡车赶不快,骡儿连奔十来天,累得后蹄子都快蹶不动了,堪堪卡在宵禁前夕进入泾县城池,骡子累,显金也累,特将尚老板送到尚记作坊后,绕道回老宅,一走下骡车便觉腰酸背痛。
一下车,就见张妈从门口的矮杌凳上“腾”地站起来,一手帮锁儿拿东西,一手帮周二狗推箱子,嘴上也没闲着,闹闹腾腾的,声音直冲天灵盖,“...不是说五六天就回来吗!怎的一去去了十天?要我说,就该让董管事去,小姑娘家家跟着个别家的大爷四处走叫什么事?再不然,也得把我给带上才好,我是守寡的婆子,跟在一路倒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絮絮叨叨的,还以为是董管事在念经。
显金自动翻译张妈的话:我想你了。
显金笑着往里走。
穿过影璧,里间热气腾腾的,张妈妈特意备了显金能吃的辣豆腐油锅当作接风洗尘,家里人都没吃饭,一直等着显金。
陈敷斜靠在太师椅上,希望之星倒是一如既往地脊背挺直,十分端正。
显金大声招呼,“三爷!”
陈敷大声回应,“金姐儿!”
陈笺方低头掩住笑意,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艰难而归...
陈家向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陈敷笑着问显金一路过去的趣事。
显金神情夸张,如同这一路专为游山玩水而去,“...云岭镇上的桃片和鱼好吃,官田湖区的桥有点意思,有座狮子桥,上面立着十八只小狮子,雕工绝佳,活灵活现,后来当地人告诉我,因这河称作虎澜河,暗流涌动,水势颇险,先前修了好几座桥,在汛期都被河水冲垮了。后来,为桥梁平安搭建,便请了文殊菩萨的坐骑狮子来做镇兽...”
陈敷给显金夹了一块枞树菇,好奇问,“那当真有用?”
显金不喜欢吃菌菇,把枞树菇藏到饭碗最下方,先吃辣豆腐和茼蒿菜,笑道,“有用!当真就没发生过险情了!”
爽朗笑起来,“然我则以为,前面的桥垮掉全因用的料不好、人工不专心,后来这座狮子桥因是泾县官田湖区的名臣蔡悬出资主持修建的,下面人不敢糊弄,用料坚固、人工认真,这桥才没塌!”
“至于什么文殊菩萨、狮虎相争,不过是当地主官为吸引游人搞的噱头哇!”
陈敷赶紧“嘘”一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赶紧拿筷子敲一敲木头桌面,“三清道长,无量天尊,小儿无知,口说大话,千万勿怪!”
显金很想提醒他,文殊菩萨是佛家的,三清道长是道家的,你咋个用前朝的剑斩今朝的官儿...
陈敷又给显金夹了一块枞树菇,提醒在前头,“得吃!吃素本就选择少,若还挑食,这三年就别过了!”
显金默默把藏在饭里的另一块蘑菇翻出来。
陈笺方低着头,静静地听,嘴角一直擎着笑。
陈敷面色和煦地关怀完继女,余光扫到陈笺方,登时吹眉毛瞪眼。
明明张妈一早就把这崽子的饭备好了!
偏生他今日回来得十分晚,张妈准备的饭菜全冷了,就只能大家一起吃晚饭了——这厮,是不是特意等着和金姐儿抢食吃来着?!
特意给金姐儿买的枞树菇呢!
这东西就只有三月和九月有,专门请小稻香找人帮忙进山挖的呢!
陈敷冷哼一声。
陈笺方余光扫了眼自家三叔,心头颇有些莫名,又听一声冷哼,夹菜的手便抖了抖。
既然贺姑娘不爱吃菌菇,那他...
陈笺方转手夹起枞树菇。
陈敷:“???”
这崽子是不是想故意气死他!?
一顿饭,陈敷吃得千疮百孔,既怜惜死在陈笺方嘴下的枞树菇,又暗恨金姐儿不识货,吃完了便心力交瘁地嚷着进屋休息了。
显金预备帮忙张妈收拾碗筷,张妈妈不耐烦,“去去去,你洗了我还得洗一遍...水给你放好了,干净衣裳也收拾好了,先去把一身尘气洗干净。”
该说不说,张妈照顾人是专业的,手脚麻利做事干净,除了喜欢一边骂一边做,可谓完美。
显金舒舒服服泡完澡,拿柳枝和牙粉认认真真漱了口,换了身干净的深绛色短袄和同色褶裙,再踩双暖和舒服的棉鞋,锁儿磨了墨,又铺开了一张四尺的撒金堂纸,显金端起软毫,却不知从何下笔。
毕竟是长期契书。
跟与蒙馆、私塾馆长签的买卖合同不一样,也和小曹村签订的垄断合同不一样,和尚记印刷行签的这个文书,东西有点多。
私塾蒙馆是买卖关系,银货两讫即可;小曹村是外包关系,陈记是绝对甲方;而和尚老板是同盟联盟关系,文书里一旦措辞不到位,后患无穷。
显金当然相信尚老板的人品,但她更相信金钱和时间的力量。
亲兄弟合伙做生意,尚且争得个天昏地暗。
何况她和尚老板?
显金琢磨片刻后,收拾东西便往陈家藏书阁去——就算陈家的藏书不多,也总比自己一个人闭门造车要好,若实在在陈家找不到有用的参考文献,明日一早还能去青城山院临时抱佛脚。
陈家藏书阁旁有棵经年的樱桃树,如今花开花谢,只留下蔫黄的花瓣。
樱花好看,浓淡相宜又粉嫩清雅,显金一直对这类花很有好感。
显金无不遗憾地嘟囔一句,“...花期也太短了吧...”
“是你走得太久了。”
抄手游廊外,一人着素衣长衫,手提灯笼,缓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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