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拉着画站在一旁,琳芳又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白玉笔管,长房老太太知道她善文墨,这才选了这么件贵重的礼物,琳芳想着看眼角落里的琳怡。究竟是乡下来的丫头,长房老太太怎么能看上她,来京里走一圈也不过就是走马观花,等到祖母生辰过了,还是要滚回福宁去。亏母亲那么担心,就算是老虎也是纸糊的罢了。
琳芳想到这里不由地笑出声,众人都看过来。
琳芳掩着嘴,微微低头千娇百媚,“这画送去长房,伯祖母说不得会觉得我技浅,笑话我呢。”
琳芳这样说,无非是想要再讨老太太几声夸奖。
老太太笑着刚要开口,抬起眼睛看到管事婆子带着两个丫头鬼鬼祟祟在窗前张望。老太太不由地皱起眉头,“那边是谁?这般没规矩。”
老太太厉声呼喝,窗前的人不敢怠慢忙快步进屋。
“怎么回事?”
老太太一问,管事婆子忙低下头,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出来,“长房老太太送来的礼物,弄错了……”说着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老太太。
礼物弄错了?
老太太皱起眉头,旁边的大太太董氏脸色变了,“什么礼物错了?是长房来人找了?”
那婆子声音微颤,“长房那边没错,是奴婢们给各位小姐分错了礼物。”那婆子身子略欠,露出旁边哆哆嗦嗦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忙跪下来,“奴婢一不小心,将给四小姐的礼物送去了六小姐房里。”
琳芳不知不觉走前一步,“给我的礼物?”说着看向琳怡。
所有的目光望过来,琳怡顿时红着脸,像是做错了事般站起身,“我不知道那礼物是四姐的,”说着看向身边的玲珑,“快去将匣子取来还给四姐。”
怪不得大伯母让人送来礼物后,院子里的丫鬟不时地向她屋子里张望。
原来是存的这个心思。
玲珑忙去取东西,琳怡求助地看向老太太,“里面的东西我只是看了看并没有动。”
老太太被柔软的目光一看,慈祥地开口,“不怪你,是下人不长心送错了。”
管事婆子头又低了几分。
琳芳也笑起来,“谁能没个错呢,都是自家姐妹算不得什么事。”说着挤开旁边的三小姐琳婉亲昵地依在老太太身边。
三太太萧氏也将琳怡拉着坐下,“难得你四姐不与你计较。”
几个人说话间,玲珑已经将匣子取来,三太太萧氏接过亲手递给琳芳。
琳芳笑着将匣子打开,看到匣子里的三只团花宝石簪,琳芳微微一怔,“怎么还是……”还是团花宝石簪。
一样的东西不可能会送两次。
她本以为是琳怡多拿了她的礼物,现在……她耳边“蹦”地一声如同琴弦崩裂。
如果这匣子里的礼物是她的,那么她那匣子礼物是谁的?琳芳本来愉悦的心一下子跌落下来,她之前还握着玉管羊毫笔给大家传看……
万万没想到那支笔竟然不是给她的……琳芳顿时感觉到脸颊在冒火,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赫然出现在眼前,如今一落千丈,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再抬起头来。
琳芳不说话,屋子里的人都不傻,大致也猜测出原因。
琳怡不经意地看向旁边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表情也略微阴沉。
一支玉管羊毫笔而已,再值钱又能怎么样,琳芳这样在京中长大的小姐哪里会十分在意。
所以,贵重的不是礼物,而是被长房老太太另眼看待。
陈家这样的地方,送错礼物这种事大概是第一次发生。
若说没有人在里面悄悄安排,谁也不会相信。
琳芳卖弄完笔后,才有人说礼物送错了,无疑是重重地给了琳芳一巴掌。
一场不动声色的争斗,将她夹在了中间。
若是她现在提出异议,琳芳不免要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从此之后便要将她当作眼中钉。
虽然她不愿意帮琳芳,却也不愿意成为旁人的箭矢。
琳怡像是一无所知,上前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顺理成章地站起身,“好了,饭菜都摆好了,都过去吃饭吧!”
琳芳慌忙盖上盒盖递给身边的丫鬟,不过是眨眼功夫她的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汗湿透了。
……
吃过了饭,大家各自回去。
衡哥和琳怡去了父母的主屋。
丫鬟们倒了茶退下去,三太太萧氏才问起琳怡,“那礼物是怎么回事?”
琳怡道:“大概是将我和四姐的礼物送错了,我的那份是四姐的……”
也就是说琳芳的那份才是琳怡的。
想到琳芳手里拿的羊毫笔,三太太萧氏笑起来,“没想到长房老太太倒是偏着我们琳怡了。”
炕上半躺着的陈允远听到长房的话也感秋伤怀起来,“长房老太太做事还算公允,从前长房的大哥对我也是极好的,没想到大哥英年早逝,连个后辈也没留下。”
这才是最大的症结。
长房无子传承,长房老太太也一直没有过继孩子。
三太太萧氏听到这里叹口气,让丫鬟出去倒水给陈允远洗脚,琳怡帮着大丫鬟青鸢将瓶瓶罐罐的药粉拿来。
福建做官辛苦,每年都要有冰雹、水灾,陈允远也是风里来雨里去落下了一身的疾患,尤其是腿上的脓疮,用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平日里还算好,只要沾了水就会再红肿溃烂,萧氏每次上药都要长吁短叹。
这次看到脓疮有些好转,三太太萧氏不禁惊喜,“老爷从小在京里长大,不适应福建的潮湿,若是在京里呆上一年半载这脓疮也会好了。”
陈允远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他何尝没有感觉到,“进京考满不过几个月,到时候还是要回去。”
丈夫缠绵几年的病痛,三太太萧氏都看在眼里,现在终于有了盼头如何能放弃。当下脑子里一热也忘了身边还有一双儿女在,“郎中都说了老爷这病已经伤及根本,现在能治何不留在京里,反正老爷在福宁官做的不顺,与同僚政见不合备受排挤……”
“胡说,朝廷的官岂是你一个妇人能妄论的。”当年是他自己想远远离开京城,放开手脚施展一番抱负,这些年一腔的热血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他也常想不如回来做个京官,可是朝廷里的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被丈夫一吼,三太太萧氏才察觉失言,不再妄议政事。
旁边的琳怡已经听了个明白。
父母其实不想再回福宁。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下来,琳怡拿起笸箩里结好的蝙蝠络子,想到一件事,仰起脸来问陈允远,“父亲,咱们陈家从前是勋贵之家吗?”
从前?陈允远正色起来,脸上带着些傲气,“我们陈家是开国功勋,你们的伯祖父还是世袭的广平侯,现在我们家虽然被夺了爵位,却仍旧是勋贵之家。”
听到陈家从前的辉煌,衡哥眼睛也亮了。
三太太萧氏倒是听得多了并不在意,给陈允远的伤腿上好了药粉就要给他洗脚。
琳怡仔细地问:“那朝廷还会复了我们家的爵位吗?”
复爵,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去福宁也是盼着能有机会重创海匪、倭寇,到时立下大功朝廷恩赏复了陈家的爵位。陈允远轻笑一声,“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不那么容易。”
琳怡今天话格外的多,“如果朝廷复了我们家的爵位,会是父亲承爵吗?”
陈允远摇摇头,大周朝一般是长子承爵,所以广平侯的爵位是大伯父承继的,“就算复了爵,那也是长房……”
三太太萧氏正拉着陈允远的脚踩进水盆里,陈允远的声音却这时候中断了,萧氏吓了一跳正要去试水温,陈允远却一下子光脚踩在地上。
陈允远猛然想起来,长房的大哥已经没了,若是朝廷复了陈家的爵位长房没有嗣子,承继的就该是二房。
他是二房的嫡长子。
他从前想着复爵都是长房大哥在世的时候,所以压根没想到自己身上,现在琳怡提起来他才意识到……这两年皇上确实复了一些勋贵的爵位,他最近还听到同僚嬉笑说,当今天子仁厚,说不定陈家也会有喜事。
当时他并没有细想。现在想想,那些人说的——喜事,说不定就是复爵。
陈允远一边思量一边四处走,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赤着脚。
想通了这些陈允远才停下脚步,看到愣着的萧氏和一双儿女,陈允远不由地哂笑,“天色晚了,先送衡哥和琳怡回去吧!”
……
琳怡和衡哥走出内室,隐约听得三太太萧氏埋怨陈允远,“这是怎么了?”
陈允远道:“吓了我一跳。”
萧氏不明就里。
琳怡让丫鬟、婆子陪着慢慢走回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风夹着雨如棉丝般打在鬓间结成水滴。
琳怡想着在陈家遇见的所有事。
——琳芳引她去东园不小心遇见柳姨娘。
——小丫鬟又将长房老太太给她和琳芳的礼物送错。
——陈家人人都想讨好长房老太太。
这个家里不止是他们一家被当作了敌人,大伯和二伯之间也互相防备,互相牵制。
所有的线汇聚起来……
如果陈家真的会被复爵,那么一切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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