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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腊月,各家内院都忙得不可开交。
镇国公府还在孝期,不用请人吃年礼,也不能出去吃年礼,但是自家祭祖还是要的。还有万州祖籍的亲戚们,年礼也得照送不误。
外面的亲朋好友里,也在往京城送年礼。有从西南寿昌府送来的年礼,除了惯例的普洱茶,还有一包袱给男人做的千层底青缎面的布鞋,被东兴大管事亲自送了进来,给贺宁馨过目。贺宁馨数了数,大概有十二双之多。贺宁馨便让人收起来,放到库房里去了。
另外简飞扬的姑姑简士芸也从陇西长兴侯府送来了五大车的年礼,还有转交给宫里面岚贵人的礼物。看起来简士芸在长兴侯府过得不错,当家太太的气势很足。
关雎宫里最近更是喜讯频传,继赵婕妤生了儿子之后,岚贵人又终于传出了喜讯,有孕两个月了。
圣上本来想同对赵婕妤一样,给岚贵人也晋一级,可是让皇后拦住了,说是现在孩子还没生,娇贵,怕圣上太看重了。反而折了福气,还是等生出来后,再封不迟。又说赵婕妤的儿子生下来就病了,便是当初太早给赵婕妤晋了位份的缘故。
圣上便依了皇后,只是特旨允许镇国公夫人可以每月初一十五进宫看望岚贵人,算是给岚贵人的补偿。
贺宁馨接了旨,却已经到了腊月,亢论宫里外头,都在筹备过年事宜。且孕妇的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也操劳不得。贺宁馨便带了简士芸送来的年礼,还有自己备的一份礼物,赶着腊月初一进了一次宫,跟岚贵人见了面,安慰了她一番。
岚贵人听了贺宁馨的话,之前一直避孕不过这些法子也不都是有效的。她本来没打算在赵婕妤生子的当口怀孕,可是孩子来了,她挡都挡不住。如今她虽然有了喜,却结结实实得罪了赵婕妤。
赵婕妤这阵子忙着照看生病的五皇子,还没有时间寻岚贵人的麻烦,可是已经开始指使关雎宫里的管事姑姑克扣岚贵人的银霜炭和吃食份例。
宏宣帝临近年关也是忙得很,有半个月没有回后宫召幸妃嫔了,自然顾不上几位妃嫔的明争暗斗。
贺宁馨进了宫,发现岚贵人宫里冷得不行,岚贵人在屋里还穿着毛皮大袄,便担心地对岚贵人道;“娘娘,如今您不是一个人,看来不能再隐忍下去了。”
岚贵人却满不在乎,道;“表嫂放心。我以前在家过的日子比这苦多了。表嫂没有试过寒冬腊月,一个人去井边洗衣裳吧?我那时连这些皮毛都没有,只穿着夹袄。。。。。。”说得是镇国公府被贬,简士芸被送往农庄,长兴侯府由妾室谢氏当家时候的事儿。
又让贺宁馨放心说皇贵妃很照顾她,前儿已经偷偷命人给她送了银霜炭过来。只是她不想惹赵婕妤生气,给皇贵妃添麻烦,所以命人到了晚上再点起来,免得太过招摇。
贺宁馨想起这些,也唏嘘一番,道;“这世上的事儿真是难料。以前以为是祸,其实是在给后世积福。以前以为是福其实是在给后世招祸。”
从宫里面回来贺宁馨一面忙着镇国公府的事儿,一边担心着宁远侯府的两个孩子整个人很快就消瘦下来。
这天又有管事进来回话,将采买的货报上来交帐。贺宁馨都一一收好,登记入库,再按名册发下去。
简飞扬现在逐渐把外院的一些事务也手把手交给贺宁馨打理,就是为了以后他可能会离京带兵做准备。这个家,说到底是他和贺宁馨两个人的家。如今在家里住的这几位姑娘,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而简飞振,以后他成家立业之后,如果愿意,他可以跟简飞扬他们住在一起。如果不愿意,分家另过的可能性也很大。
贺宁馨嫁过来不到一年,就遇到婆母过世的大事,便开始了三年守孝。这才守了一年,以后还得再过两年,她才能怀李生子,简飞扬虽然年岁不小了,可是也不想让贺宁馨孝期怀孕,让人说闲话。
所以两人都十分小心。
简飞扬进内院的时候,贺宁馨正在上房里分派好了一班婆子去开祠堂打扫尘埃,换桃符,贴新联。都是孝期的人家过节用的东西。
看见简飞扬进来,贺宁馨忙起身福了一福,问道;“安郡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想着要留安郡王吃午食呢。”
简飞扬笑着看了一圈,屋里伺候的人都赶紧行礼退下。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有话要说,便叫了扶风过来在外屋看着,自己带了简飞扬去暖阁说话。
简飞扬进了暖阁,就将安郡王交给他的消息册子拿出来,对贺宁馨道;“那位单先生的事儿,我去托了安郡王的人情,帮你查了一查。”
贺宁馨又惊又喜。她早想去寻安郡王,可是她以前只帮了安郡王府一次,后来却麻烦了人家那么多次,虽然也都是互利双赢的关系,可是也忒熟不拘礼。而且若不是看在简飞扬份上,人家安郡王未必会搭理自己。所以这一次,贺宁馨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去主动开口,寻到安郡王府上去。
可是简飞扬居然不声不响地帮了她一个大忙。
一向有事自己扛的贺宁馨眼眶立时湿润起来。
简飞扬一愣,忙将消息册子放在暖炕上面的小炕桌上,起身走到贺宁馨跟前,问道;“你怎么啦?”取出帕子要给她拭泪。
贺宁馨下意识转过头,掩饰着道‘没有什么。这墙上的灯穗子招灰,迷了眼睛。”
简飞扬笑了笑,坐回到炕上,又将消息册子推了过去,对贺宁馨道;“你先看看,我出去寻个鸡毛掸子过来,扫一扫灯罩上的灰。”说着,已经起身大步出去了。
贺宁馨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简飞扬怎么故意走开了。她狐疑地伸出手,将炕桌上的消息册子取过来。打开看了起来。
那消息册子并不厚,只有薄薄的五页纸,可是上面写的内容,却让贺宁馨如同看见世上最可怕的事,瞪大了双眼,几乎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贺宁馨的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她都没有力气再拿着那册子。只觉得那薄薄五页纸的册子有千斤重,将她整个人都压塌了过去。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那位所谓的江左名士“单先生”是这样一位隐藏至深的败类!
想到若是自己没有重生,自己的儿子不知要遭受怎样悲惨的命运,贺宁馨浑身冒虚汗,如同劫后余生一样,颤抖着再也坐不住,从暖炕边上滑溜下来。一个人抱着双臂躲在了暖炕靠墙的角落里,将头埋在两膝之间,无声的哭泣起来。
这一刻,她不想再去考虑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朝堂纷争。更不想去保全什么宁远侯府!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可怜的、只想保全自己至亲骨肉的母亲!
如果她没有那个奇怪的须弥福地,如果她没有凭着母性的本能一直查探下去,如果简飞扬没有为她着想,去寻安郡王帮忙,如果。。。。。。
很多很多的如果,如果其中少了任何一个“如果”。她可爱的益儿。或许以后还有谦谦,都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而且这些局安排得如此巧妙。周围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是被人有意所害,从而去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反而只会麻木而冷酷地说一句;“天生如此”或者“本来就不是个好的,长成这样,怪得了谁?”又或者“人家继母将他们拉扯大就不容易了,他们自己不争气,又关继母什么事?。。。。。。”
所有的黑锅,所有的不足,所有的难堪,都会不着痕迹地背在两个孩子背上。而别的人,只会展露着如白莲huā一样娴雅的微笑,束手站在一旁,淡然却冰冷地看着两个孩子一步步往深渊里面行去。
那里有万丈迷津,魑魅魍魉,欲渡无舟。
没有人,没有人会如同亲娘一样,去真正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这一刻,贺宁馨终于深深后悔自己的上一世,没有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为了别人的事情呕心沥血,断送了性命,却让自己的至亲骨肉落入不相干的手里,如同羔羊一样任人宰杀!
这一刻,她也深深感激上苍,让她能重回人世,尽自己所能,保全自己的两个孩子!
只要能活着,她就有希望!
贺宁馨不知道自己缩在墙脚有多久,只觉得自己手脚都麻痹不堪,不能动弹的时候,她被一双和煦的大手,一双强健的臂膀抱了起来,紧接着,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高大有力,让她觉得可以放松、可以依靠的怀抱里。
是简飞扬。
贺宁馨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窝在他怀里,又痛痈快快地流了一通眼泪。
简飞扬知道这个消息册子上的东西,对贺宁馨的打击有多大。就算他是个男人,而且是战场上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见这位“单先生”的癖好,都觉得极为震惊和不齿。
想到益儿那样可爱精灵的孩子,有可能落入这样一个魔鬼手里,简飞扬都十分后怕,更别说将益儿当亲生孩儿一样疼惜的贺宁馨。
前朝流云朝后期,权贵腐化,狎玩娈童雏妓者不可胜数,也是造成民怨沸腾的原因之一。
大齐朝开国以来,从太祖皇帝范绘则那里,就明令禁止娈童雏妓,并且写入了《大齐律》。大齐朝虽然青楼倌馆都有,可是也有年龄规定的。按《大齐律》,娈童指十四岁以下的男孩,雏妓指十三岁以下的女孩。若是有成年男人强迫这些年幼的孩子,按律都要重罚。
虽然法律不能禁止所有的犯罪,但是有了法律,至少能对触犯律条的人加以惩处,对不轨的人是有震慑作用的。
而大齐朝三百多年,在臣民的认知里。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观念,有狎玩娈童雏妓嗜好的男子已经为一般人所不齿,被当作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这位江左名士“单先生”便是一位有这样特殊嗜好的人。而且他的嗜好,更加独特。只针对富贵人家的嫡长子下手,据说是嫌弃庶子身份不够,而外面秦楼楚馆里面的小倌既脏,又贱,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他做得也十分隐秘,又有江左单家做后盾。而吃了他的亏的人家,为了嫡长子的名声,还有江左单家的势力,都只有哑忍下来。
他如今三十三岁,二十一岁离开单家,以坐馆先生为业,在外游历十二年。有据可查的人家,就有六家。其中呆得时间最长的,便是京城里面的承平伯府。一共待了快五年时间,倒是个例外。。。。。。
简飞扬等贺宁馨平静下束,才她理了理汗湿了的额发,轻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废了他?还是将他千刀万剐?”
贺宁馨红肿着双眼,哑着声音道;“我要再想想。。。。。
简飞扬点点头。将她抱着放回屋里的床道;“你先歇着#吧。外面的事,我去让扶风和扶柳你办了。今儿晚上我不回外院了,就在隔间的床上陪着你。”
“不,不,你还是回外书房去吧。我很好,想自己待一阵子。”贺宁馨忙阻止简飞扬。他们不差这么几天。况且今儿晚上。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简飞扬见贺宁馨不同意。便没有再坚持,只是安慰她道;“你别想太多了。如今我们既然识破了他的真面目。自然有法子对付他。”
贺宁馨终于振作起来,从简飞扬怀里坐起身,正色道;“我只是在后怕。只有千年作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简飞扬叹了口气,拍了拍贺宁馨的肩膀,低声道;“你别一个人扛着。
凡事有我。”
贺宁馨感激地看了简飞扬一眼,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晓得。这事少不得你出面。”
简飞扬嘴角微翘,握了握她的手,自出去了。
贺宁馨在床上躺了许久,等到隔间守夜的丫鬟都睡着了,才起身轻抚了自己的兰huā胎记,进入了自己的须弥福地。
她不过几天没有过来,发现二楼靠窗的书桌上,又多了一些瓶瓶罐罐,大概都是裴舒芬在那边做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贺宁馨越看越生气,冲进屋里面,将那些瓶瓶罐罐兜到一个包袱里,提溜着来到楼下,扔到了小楼旁边的白雾里。
白雾一阵扭动,如同有意识一样,将那包袱里的东西包裹起来,吞噬下去。
贺宁馨冷冷地站在楼下的空地上,以白雾为镜,盯着另一边同自己这里一模一样的小楼看了一眼。那一边,便是裴舒芬的琅缳洞天了。
过了许久,贺宁馨终于毅然决然地走进药圃里,将药圃最隐秘一角生长的雷公藤挖了几颗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走向了自己的小楼。
这一次,贺宁馨翻开了《百草集》,找到了“绝精丸”的制作方法。以雷公藤为主药,附以别的药草,可以制成“绝精丸”使男子不育。。。。。。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断人子嗣有伤天和,可是对于贺宁馨来说,这一次,她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对方想断她的子嗣,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绝精丸”其实并不是没有解药。当年的神医无涯子,据说曾经治成过解药,为一位贵人解毒。可惜过了几百年,他的药方在外界失传,在这神秘的互为镜像的琅缳洞天和须弥福地里,却有记载。
贺宁馨不担心裴舒芬会找到解药,她的这一个法子,本来就是连环计。。…。。
拿着一瓶“绝精丸”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终于松弛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过了两天,简飞扬跟缇骑打了招呼,将那单先生用麻袋兜着打晕了,带到了缇骑的诏狱最深处。
诏狱那地方阴森晦暗,简飞扬本来不想贺宁馨一起跟过去。可是贺宁馨执意不肯,她要亲眼看看,这一个差一点毁了她儿子的人渣是什么样儿的,又是怎样跟裴舒芬勾搭起来的!
来到诏狱最深处的一间大屋子里,正中放着一个大大的屏风。厚实的织锦缎上,绣着怒目而视的四大金刚,浮凸贴切,逼真吓人。
屏风后面摆着一张长长的楠木条桌,坐着贺宁馨、简飞扬、安郡王,还有两位缇骑的女番子,一左一右,站在条桌旁。
单仁从晕迷中幽幽醒来,抬头就看见屏风上面的怒目金刚,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怒道;“你们是谁?敢私设公堂?可知我们江左单家,同安郡王府有渊源,你们得罪得起吗?”
这话说得安郡王青筋直跳,低喝一声;“给我打!”
从屋外冲进两个人,一阵拳脚下去,单仁口角出血,胸口剧痈,彻底老实了。
贺宁馨便示意站在她旁边的缇骑女番子开口。
那女番子点点头,拿起贺宁馨写的字条,对单仁道;“单仁,你的丑事已经败露。若是你还想活命,就按照我说得去做。”
单仁抬起头,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声;“让我做什么?”已经知道这一次,他大概是惹到不该惹的人。
那女番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单仁道;“我们知道你要去宁远侯府坐馆。这一次,你的目标,是宁远侯楚华谨,不得碰宁远侯府的小孩子。—我们会派人贴身跟着你,你别有侥幸心理。”
单仁冷笑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道;“你们要说话算话!别当我是好欺负的!”
那女番子又道;“还有避一瓶药丸。你想法子让宁远侯楚华谨吃下这瓶药丸。—等这药吃完了,就是你离开宁远侯府,重获〖自〗由的时候。你别担心,这不是毒药。”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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