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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听得一个“盐”字,不动声色撇了眼贺永年。
贺永年只是眉头微动,神色不变,只听贺永凌眉飞色舞的道,“这位金老爷走的是两淮盐运御史费大人的门路。有多少盐引便能换来多少官盐,他与我说了,若想走这条门路,他可以从中牵线,将我引荐与费大人认识,他还有折价收盐引的门路,若我有兴致,也可以从中牵线,不过,他要在中间抽成打点官员……”
他五官与贺永年还真有三四分的相似,李薇看着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浅薄样,一阵恶寒。生平最不待见便是还未做成一点成绩,便沾沾自喜自我感觉良四处卖弄的男人,偷眼瞄了下立在他身侧的贺永年,眉目无波静静立着,虽然没甚么表情,也让人极舒心。
心中暗喜,还是自家的看着顺眼。贺永年感受她的目光,微微偏过脸来,李薇悄悄向他咧了咧嘴……
这边两人悄悄互动,那边儿贺萧已皱起眉头,沉声打断,“我说过多少次,不准沾染盐铁之类的生意。这些官卖的生意,水深不及底。多少年相交的官员都不能保你的盐引能兑出盐来,何况只是个一面之交的商人?”
贺永凌正谈得高兴,突然被贺萧这么一通训斥,神色极为尴尬,强自辩解道,“父亲,虽是一面之交,给他应得利益,为何不可?况且,哪个为商之人不是想尽办法寻盐铁的门路……”
贺萧再度沉声喝道,“盐铁不能沾”
贺永凌被这么一喝,脸色胀红,虽低头不语,看身形姿态,显然并没有完全打消念头。贺夫人连连打圆场,向贺萧赔笑道,“老爷,凌儿也是为了我们贺府的生意,若是这门生意当真不能做,你细细与他讲,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贺萧冷哼一声,“盐铁利大哪个商人不知?哪个官员不知?可现如今盐政罢败坏,多少人手握盐引支不出食盐,眼睁睁的看着盐引变作一张废纸?商人支盐如登天之难,有守候数十年不得支的,转而让兄弟妻子支取……你”
贺永凌见贺萧生气,不敢多说,不过还是咕哝了一句,“那金老爷也说过,有势支盐易如反掌”
贺萧将手中茶杯猛的往地上一贯,大喝,“从明儿起你不用再管铺子了。”瓷片四溅开来。屋内气氛瞬时凝结。只有茶水在青砖地上沿着沟缝无声婉蜒。
贺夫人大急,连忙去拉贺永凌,一边向贺萧赔笑道,“老爷莫生气,莫生气经商凌儿自是不如老爷,他一时急切了些,你要教他才是。”
斥责贺永凌,“快向你父亲赔罪,说你不做那官盐的生意”
大少奶奶申氏也在一旁赔罪道,“请父亲息怒。”
见贺永凌不动,贺夫人又厉声斥道,“让你帮着你父亲做生意,是为了让你与父亲分忧,不是让你拿这等事儿气你父亲,还不快向你父亲赔罪?”
贺永凌脸上虽然仍然带着不甘心不服气,但语气却软了下来,双膝着地,跪在贺萧面前,“父亲息怒,儿子谨遵父亲教悔。盐字日后决不再提”
贺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扫过贺永年,脸色沉着,好一会儿,才摆手,“你起来吧。从明日起,让东子跟着你打点生意。”
贺夫人脸色难看起来。这位东子,贺府人称东爷,是贺萧的得力助手,除了宜阳和安吉的产业有贺永年贺永凌分别打理外,剩余分布各县的产业,皆有这位东爷代贺萧打理,包括被贺永年以极端手段收回的方山几个铺子。
贺永凌身动了动,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出口。
本来应该是一个“和乐融融”的家宴,还没开始就被这父二人的争执给搅黄了。搅黄正合李薇的心意,不过,想到那个盐字事儿未成,又觉得遗憾,这样看来,贺萧并非是糊涂到死的角色。
真真是难以猜测他为何置佟氏之死而不顾。
众人空着肚子从饭厅鱼贯而出,大少奶奶申氏出了饭厅后,便立台阶下,等侯她的夫君出来。
李薇与贺永年并排慢慢走着,让几个丫头去厨房端午饭,待几人走远,四处无人,她才颇为惋惜的道,“啊,失败了”
贺永年偏头一笑,微微摇头。
李薇挑眉,“还有后续的故事可看?”
贺永年点头。
李薇又是一挑眉,“我不信。”
贺永年抬头看了看前面,空无一人,低声道,“打赌?”
李薇心底已怯了,她脑子一向不太好使,看他这么笃定,自己好象是输定了。不过,心底怯不代表嘴上要怯,梗着脖子道,“赌就赌,赌什么?”
贺永年略想了下,凑近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李薇霎时面颊飞红,轮起小拳头向他砸去,啐他,“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贺永年将她的小拳头架住,闲闲一笑,“不是狐狸肚子么?”
李薇长长的吐了口气儿,心说,小样的,你跟我比脸皮厚,我……你等着瞧
贺萧将贺永凌当头训斥一通,但李薇看贺永年神色如常,仿佛事情与他不相干一般。心下觉得这事儿,也许他当真有把握?
又听刚才两人讲的什么仓钞盐引的术语,她竟一点不知,便缠着他给讲讲这官盐的生意到底是如何做的。
商人若想经营官盐,要先取得盐引,即许可证。这个李薇倒是知道的一点的,不过余下来的却一无所知。
从贺永年讲解中,她大约做出如下总结。主要是盐引的取得与支盐方面的。
盐引的获得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运输粮食到边塞偏远之地,以换取盐引,上述父子两人说的仓钞,就是运粮多少路途远近的凭证。第二条路是从别人的手中收购盐引,至于为什么有人会卖这种东西,那便是上述贺萧的那番话,有“引”支不出盐者大有人在,朝中无人,要么去花大把银子贿赂官盐的官员,诸如上述那位什么盐运御史;要么眼巴巴看着它变成一张废纸;要么……就是折价转手给他人。
一张盐引官价是半两银子到六钱银子,而收购旁人手中的,则可能只用折半的价格,或者更少的银子便能买到。
一张盐张可得食盐三百斤,即便是官价买到盐引,即半两或六钱银子,目前市面上的食盐价是每一千斤二十五两到三十两银子不等。扣除每引三两银子的税银,也就是说每引盐可获利近四两的银子……
七八倍的利润
若是折价买到官盐呢?李薇惊得张大小嘴,眼睛眨了几眨也没心算出到底获利多少倍,只知道贩卖官盐真的很挣钱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能支到盐的基础之上。
李薇眼睛直直盯着贺永年,大致猜出他要干什么了。
贺永年眉头挑动,“梨花好聪慧。”
李薇撇嘴,是在显摆自己计谋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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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姨娘眼中带着一抹笑意出了饭厅,而乔姨娘身形犹豫着,跨过院门便停了下来。
孙姨娘回头道,“哟,乔姐姐不走么?再怎么走得近,这会儿可没你插嘴的份儿……”
乔姨娘瞥了她一眼,“孙妹妹顾着自己便好。”
孙姨娘眉尖挑了挑,笑了下,没说话。乔姨娘自大少奶奶进门儿,便巴巴的凑过去,见天儿除了到太太房里请安,便是去大少奶奶院中闲坐,不过是看着大少爷近些日子做生意象是上些道了,想给三丫头找个靠山,也好哄得大少奶奶和太太一时高兴,多给贺珺添些嫁妆。
现在大少爷被老爷训,又要夺他管铺子的权利,看到乔姨娘吃瘪,她自是心情舒畅。
再者贺萧只这么两个儿子,家业无非是你多我少。青山院的那位在府里虽然冷言冷语的,却些年却没见老爷当面训斥过一回。
当然,也没当面夸赞过。不过,暗里偏些却还是有的。
这么心思转了几转,愈发觉得靠二少爷是对的。心头畅明,孙姨娘霎时想到了旁的主意。
意味深长的瞥过乔姨娘,向九儿十儿道,“走,我们去厨房瞧瞧,可有清淡顺气的汤,给老爷端来顺顺气儿。老爷今儿可是气得不轻,官盐事体重大,虽有太太规劝着,这气儿怕也是一时消不了。”
九儿十分机灵的将孙姨娘的潜台词儿说了出来,“姨娘,您说老爷会不会真的不让大少爷管铺子?”
孙姨娘佯怒,眉眼高挑,骂道,“闭上你的烂嘴老爷在气头上,太太也气急,你再胡勒勒,传到太太耳朵里,要打要卖,别指望我为你求一个字”
九儿惶恐,连连赔罪。十儿适时站出来为九儿求情加辩解,她声音轻而细,略带颤抖,“请姨娘恕罪,九儿也是担心大少爷担心太太。”
孙姨娘又骂了一句,“这些心也是你们能操的?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便带着人匆匆走了。
乔姨娘立在梅香院外,立了一小会儿,转身要又折回院中。饭厅里仍不时传来贺萧高声呵斥的声音,一院丫头婆子皆不敢出声。
大少奶奶立在廊子下,转眼见乔姨娘来了,嘴角扯了扯,无声打过招呼。
乔姨娘悄悄走近,扶着她的手,往一旁走了五六步,才低声问道,“老爷气儿还没消?”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脸上略带尴尬之色,强笑道,“谢姨娘又回来陪我。”
乔姨娘安抚道,“你莫担心。老爷发这般大的火,是心里重视大少爷,若不重视,只管把铺子收了便是,何必费这般口舌与他说道理。”
大少奶奶脸色好了些。贺家情况她未嫁前是知道些的,不过两个儿子,自家夫婿是嫡长子,太太一家独大,家财地位自是不须太过忧心。
便与乔姨娘道,“不知父亲为何对官盐之事发这般大的火,可是有谁说的了什么?我在家中也常听哥哥们提起这官盐的生意,都说这生意利极大,千两银子投进去,转手便是五六千两银的利钱……大少爷这般,也是为咱们贺家,有门路为何不试试?”
乔姨娘心中一动,眉头紧收,“你不说我便没往旁处想。你这么一提,我也疑惑起来。莫非真有人在老爷面前嚼过舌头,说这生意不能做?”
大少奶奶脸色黑了起来。她虽也是商家之女,也听说过些生意上的事儿,却不过是一知半解的。再有贺永凌今日之前,也私下与她说过官盐的事儿,并将那位金姓商人的神通吹得比天大,心中早已认这事儿是可做的。
今儿午宴,她还想着公爹定然会夸赞一番,让她也长些脸面,却没想到招来的是当着棒喝。
若真有人从中搅合,定然是青山院的那两个。眼神凌厉起来。
乔姨娘看在眼中,似安抚实则挑拨,“你也别多心。便是他们能偷偷与老爷说上两句,还能动了大少爷的根本?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便是老实人吃亏,你只想着他们不过是庶的,又有太太给你撑腰。太太说的厨房等事儿,她也不与你争抢,你便当她是厚道的。哪里知道,人家是图大的”
“再者青山院那位,老爷虽然明面儿上不喜,实则也不是一点不放在心上。而且,他一向私下手段多,若铺子交到他手上,他呀,可不似大少爷这般老实,想做什么还与老爷说说,说不得等他把事情做完了,钱赚到手中,大家都还蒙在骨里呢。”
大少奶奶点头,“是,往常我总想妯娌不过是你好我好的事儿,我不去主动惹她,她也不来挑事儿。大家不过是一个大院子里的邻居而已,各不相干”
乔姨娘道,“总是一个爹生的,哪里真能不相干?”
大少奶奶携了乔姨娘的手,脸上带出笑来,“谢姨娘回来陪我,开解我。老爷面前也请姨娘多替大少爷说说好话。”
乔姨娘拍着她的手道,“那是自然。他是珺儿的亲大哥,是珺儿的娘家倚仗……”
两人正说着,孙姨娘又带着丫头婆子进来了,五六个人个个端着食盘儿。食物香气袭来,众人这才惊觉腹中饥饿,再看日头已偏过正午。
乔姨娘脸色沉了下来,望着笑意盈盈的孙姨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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