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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李家村回到宜阳时,已是何文轩成亲三日后。
一家人入了城,不及聚在一起叙话,便各自散去,各归各家。
李薇踏进家门口,轻舒了一口气儿,看天色还不算太晚,便问李海歆,“爹,咱们去庄子里看看不?”
李海歆笑笑,摆手,“你歇着吧。我去瞧瞧就成。”虽然庄子里有管事儿领着收粮,应该无大碍,可是正值农忙时节,不亲眼看看难免挂心,且这几日天色稍变,一副将要下雨的模样,总要看看收粮的进度才行。
李薇身上也略有些不舒服,应该是天葵要至的缘故,便点了头,往后院儿走去。
青苗听到声音从后院跑出来,在穿堂处与她相遇,小脸儿一皱,“五小姐,你可回来了”
声音中颇有几分埋怨之意。李薇笑了下摆手,一路劳累,再加身子不适,她只想睡觉,没功夫安抚这小丫头。
“呀,五小姐,你哪儿不舒服?”青苗立时觉出她的异状来,过来扶她。李薇推开她,“行了,我只是有些累,先睡一觉,晚饭记得叫我起来。”
青苗清清脆脆的应了声,手脚利索的跟在越过她,一阵风似的冲进西厢房去铺被褥。
李薇看着这个如今脸色红润,中气十足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微笑又感概,这小丫头是一年前进入她们家的。那天她与李海歆从田里归来,正碰几个小乞丐追打着泥人般的小青苗,她一时心软,央李海歆拦下,问清原由,这小青苗原是父母早亡,由叔叔婶婶养着,不但饭吃不饱,还常常挨打关柴房,她便趁着那两人不注意,偷跑出来,一路乞讨到了宜阳,因为她刚从一个好心的大娘那里讨到一只热包子,被另几个小乞丐瞧见,便要抢夺,这才打了起来。说起她的家乡,却是在二百里开外。
李薇看着黑瘦黑瘦的小青苗,心头酸酸的,正好春杏一直说要帮她买个丫头,帮她跑个腿儿什么的,便央求李海歆将她带了回来。
青苗手脚利索的铺好被褥,点了安神香,看她一手捂着小腹处,忙扶她上床,“你先好好歇歇,我去熬汤药。”说着就往外跑。
李薇叫住她,“不用,先熬点姜汁红糖就成”她算日子还有几天,这会儿不舒服,应当是在路上受了风的缘故,小腹那里凉凉的。再者,是药三分毒,她宁可到真痛的那一刻才开始喝汤药。
记得姐姐们好象也有这么个症状,不过却比她轻得多,大多熬个姜汁红糖喝下去,注意保暖便无大碍,不象她到了那几日,生生疼得在床上起不来,恨不得以头撞墙。原先在县城中开了几个方子都不管用,后来还是武睿给弄来一个方子,吃了后才减轻些,但并不是完全不痛。
青苗应了声,去了前院。
何氏在前面安置好虎子过来,“梨花,又疼了?”
李薇笑了下,“娘,不碍的,你不用这么挂心着。”
何氏叹口气儿坐在床沿上,抚过她略带苍白的脸,心疼又无奈的笑道,“这可应了小时候有人打趣儿你的话,将来啊,是个少奶奶的命”
李薇反握住何氏略微粗糙的手,嘿嘿笑着,“少奶奶有什么稀罕的,四个姐姐不都是?”
何氏“扑哧”笑了,“是啊,你们姐妹几个都好命”
青苗先拿了冬天用的烫婆子进来,用布细细包好,让她捂一捂。那热热的感觉传到小腹处,李薇立时觉得好了许多,便催何氏,“娘去歇着吧,我没事儿。喝了红糖水,睡一会儿就好了。”
青苗就在廊子下的小炉子上熬红糖水,听见这话,隔窗也道,“是呀,老夫人,您歇着吧,这儿有我呢。”
何氏笑笑,又唠叨春杏一通只顾铺子不顾家之类的,出了房间。
李薇也跟着笑了一回。何氏走后,她闭着眼睛,想这些天在李家村发生的事儿,突又想起一家人要回来时,他悄悄说,“我留下陪小舅舅些时日。”
突然又有些紧张,何文轩会有什么反应呢?按他的话说,与贺府这么些年来,你来我往的这些事儿,何文轩几乎无所不知,甚至于偶尔还会提点几句……从这点上看来,小舅舅似乎不是个读死书的迂腐之人……
转念又想到贺府……青苗端着红糖姜水进来,轻声问道,“五小姐,睡着了么?”
李薇在帐子里应了声,坐起身子,青苗把一碗熬得红亮的姜汁红糖水,放在床头桌上,撩开帐子,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象是比方才还白了几分,有些焦急,“五小姐,会不会提前了?要不现在把药熬上吧?”
李薇摇头,“没事儿。去忙你的吧”
青苗撅着着嘴儿不走,盯着她喝糖水。李薇便舍了再想贺府的心思,所谓,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世上无坦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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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庄子是在从王奇手中买到的一百亩的基础上又扩展开来的。这两年陆陆续续又添了一百余亩,虽然中间还有十几户散田,约有百十亩的样子,没有完全连在一起,但是离得并不算远,耕种起来并不麻烦。
但是李薇心头还是有遗憾,总想着有什么办法把这百十亩的田买回来,三百亩的地连成一片,那才更好呢。
早先家里的那六十亩地,李海歆一分为二,三十亩给了春桃,三十亩给了春兰。至于春柳,周家家境好,周荻远嫁后,她上没婆婆压着,下没小姑子烦着,周父又是个温和的人,周濂对春柳更是极好,一时也亏不着她,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置买一块给她防身。至于春杏,她手头有好几个铺子,李海歆与何氏便把话说到明处,不给她田地,反正她自己手里有钱儿春杏倒也不争,很无所谓的笑笑。
李薇喝了糖水,又用汤婆子捂了一会儿,好受了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青苗再叫她起床时,外面天色已是极暗。
李薇疑惑的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整。”青苗一边掌了灯,看了窗外,“是天阴的缘故。”
李薇“嗯”了一声,翻身下床,秋收时节下雨,真真是愁煞人,真希望这场雨下不起来才好。
可是想什么偏不来什么,刚从后院走到前院,就听帮工的黄大娘在厨房那边叫了一声,“呀,下雨了”
李薇三两步下了台阶,走到院中间,果然零零星星的雨点开始飘下。这时春杏的马车也回来了,下车看见李薇,便问,“田里庄稼收得咋样了?”
李海歆闻声出来,看看天色,叹了一声,“才刚收一半”
春杏眉头一拧,走过来,“可有两年秋上没下连阴雨了。梨花,没啥法子让粮食快干么?”
李薇摇头,春杏说的是,从概率上来讲,两年没下连阴雨,今年便极有可能下
何氏招呼她们进屋,“梨花身子不舒服呢,别吹那凉风”
春杏扶着她胳膊,上下瞄了瞄,等李海歆进了屋,才悄声问,“又疼了?”
李薇悄悄笑道,“四姐,不碍的。走,吃饭吧。”
春杏说道,“你这个,老大夫都说是寒症,多喝些热汤,吃些热物会好些。”
李薇挽了她的手,点头应下。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厅中说话,何氏便问春杏坊子里出了什么事儿。春杏正笑着的脸微微一沉,随即又笑,“没大事。”看何氏一脸的不信,便又笑,“娘不是说做生意事就是多嘛,有事也正常”
李薇看春杏不愿当爹娘的面多讲,便把话引到田里去。
李海歆道,“看这场雨能下多久吧。新掰下的苞谷大多都拧了辫子,挂了起来,这倒没大碍,一时没掰下来的,也先停停,在地里先长几天,倒也不碍事。就是那些谷子让人头痛,都已晒了半干了,这雨下太久,堆捂在一起,可是要发霉的。”
李薇默然,凡事没有全占好处的,自己家把地收回来种,收益自得,风险也自担了。
愈是颗粒小的粮食,碰上雨天,愈是倒霉。
何氏看他们兴致不高,便摆手道,“都回去睡吧。种地自古就是看天吃饭,又不是没经历过,明儿看看情况再说”
姐妹两人应了声,走出饭厅时,雨已密集起来,毛毛细细的,让人心头好不爽快
李薇下午睡了一会儿,没睡意,也不想进屋胡思乱想去,沿着游廊去了春杏的房间。
自春柳出嫁之后,东厢房归春杏,西厢房归她,两人这几年来,一个忙着生意,一个忙着种地,说悄悄活的次数倒也少了。
“四姐,坊子里出了什么事儿?”李薇待菊香菊兰上了茶,退出去后,才问春杏。
春杏在里间,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卸环钗,一边道,“胡师傅带着两个伙计悄悄跑了”
“什么?”李薇惊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溅出来,烫得她手一缩。
春杏如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起身脱掉外衫,换了件家常的衣衫,走出里间儿,看她这副吃惊的样子,笑了一下,按她坐下,“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生意场上这种事多了去了。”
胡师傅便是三年前年周濂托朋友的关系找的那位会制皂的师傅,当时他来时,春杏和周荻按他的要求,不但给精心挑选了一座小宅子,知道他腿脚不便,还特意雇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先让他到周家学些规矩,日后好给这师傅跑腿,照顾他的生活。
他到了宜阳后,首先提的一个条件,便是制皂液时,不准有外人旁观。原本是她和春杏确实存着偷师的私心,想看看这碱皂制作的详细工艺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这师傅有话在先,又有周濂私下说这样的心思不可取在后,两人便悉了这心思。
这三年间,春杏待他并不算薄,每月五两银子的工钱,后来又给涨到八两,再涨到十两,赶上赵昱森一个月的俸禄了。吃穿用度一应的钱全是春杏和周荻出的。他竟然偷偷跑了,这算不算是反偷师成功?毕竟这么些年春杏在制那些新鲜皂时,虽然也防着他,可见天在一起,哪能防得那么严密?
突然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之感,坐下身子,闷闷的道,“四姐,都怪我,当初你说要找两个人看管他的,是我劝你……”
一年前,春杏有一天回来,突然说要找再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去照顾这位胡师傅,私下里跟李薇说,这两个人明为照实为看管,她反驳了。春杏对她的话也还算是听的,便把这事儿放下了,谁知竟然让春杏给猜中了
春杏笑了笑,点她的额头,扭身又进了里间,片刻出来,手中拿着一张纸来,得意的在她面前一晃,“哼我早防着他这一着呢。只有他会偷旁人的东西么?”
李薇惊讶的看着春杏。春杏喝了茶,又瞪她一眼,“你啊,有时聪明,有时又笨得要死。生意场上没个心眼儿,能行么?”
这几年来,出门一向看爱穿华服的春杏,此时穿着她的素色家常旧衫,如墨的黑发柔柔披在肩头,眼睛晶晶亮,褪去由华服美饰装点起来的凌厉,象一只慵懒的狡狐,笑得得意而明媚。
李薇伸手去接那纸,春杏道,“要说这制碱皂也没什么特别的技巧。不过是用火碱与猪油混和而已,只是火碱的纯度不一,添加的时候,得有经验才成。”
李薇低头看那纸,密密麻麻的三四张。怎么熬制猪油,何时添加火碱,添加多少,此时火苗大小,怎么搅拌,怎么闷皂都记得十分详细。
并有三四次制皂流程的全记录,详细对比之后,可以发现春杏所说的添加火碱用量的细微差异。
她抬起头,满眼都是小星星,“四姐,你太厉害了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记的?”
春杏得意的将纸抽过来,瞪她,“问那么多做什么?回屋睡去吧。”
李薇不困,但看春杏脸上却有了倦色,便站起身子道,“好,那四姐也睡吧。”
刚迈了两步,又回头问,“那胡师傅那边,四姐打算怎么办?”
春杏起身笑了笑,“我这个人呀,只能我占便宜,不能吃亏。他在这儿呆了三年,我自问待他不薄,这些东西虽然弄到手了,只要他在一天,我就没打算踢走他。一个月合下来,也不过多花十五两的银子而已,我看着三姐夫的面子呢。如今他敢摆我一道儿,我可不能饶他沈卓已派人四处找他的行踪了,武睿……他知道了这事儿,连夜去了安吉……”
“四姐,”李薇一听武睿连夜去了安吉,这外面下着雨呢,不觉叫了一声。
春杏推她,“去去去,回房睡吧。你们都心疼他,就我不心疼?走的时候天还没下雨呢,让他明儿再去,他急得暴跳再说了,我这铺子出了事儿,不正该他出面?难道要我自己跑安吉州府去?”
李薇被春杏推出房门,院中的毛毛细雨,已变略大的雨帘,空气中满是潮湿气息。她隔门笑道,“好,是我不对四姐别生气天一下雨,睿哥儿肯定会找地方避雨呢”
春杏在里面咕哝一句,“谁知道他会不会找地方避雨”听声音略有沉闷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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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醒来,下了一夜的秋雨,仍然淋沥不止,李海歆冒着雨又去庄子里看了一回,李薇要跟着,何氏不许。
春杏吃过早饭,便也冒雨出去,李薇想,坊子里那胡师傅偷跑之事,春杏定然没有说得很透,估摸是不愿她跟着忧心。而今儿她早早出去,怕是要对剩下的几个胭脂水粉师傅使什么手段了
在厅中盯着虎子练了会儿字,便去了春杏的房间,想再研究研究那张方子。粮食这事儿,她昨儿夜里思量了一番,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便是将粮食堆在房间中,用前世供暖气的方法,将粮烘干。
也许是可取的。不过,要费多少柴,合不合算,她心中都没底儿。若真是连绵阴雨不止,倒可以试试,能救下多少算多少吧。
至于春杏得了那张方子,她与前世所听到的只言片语结合起来,这会儿她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火碱加猪油可以制皂,那么加植物油必定也能制。据她所知的,这个时空常见有的菜籽油、大豆油、茶籽油,另有一些比较贵而稀少的核桃油、麻油,再加上她前世所熟知的美容圣品杏仁油、橄榄油——这里称之为榄仁油,以为些油为原料便能开发出更多的新品种来,从美容的角度上而言,这些油显然要比猪油更好一些。
虽然研制出来之后,少不了又会有跟风仿制的,但象这样头痛的事儿,就交给春杏去想吧,自己实在是做不来生意。
想到这儿,便下定决心,日后不在春杏的经营手段做过多的建议,免得再给她造成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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